逛集？
陈大勇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画面——刚才在那个头绳摊子前，确实有个十岁左右、扎着两个鬏鬏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一直躲在人群后面，怯生生地、带着好奇盯着他看！
当时他满心都是妻女下落，根本没在意，也根本就没认出来！
靖州营出事时，二妹还是个抱在怀里、只会咿咿呀呀的娃娃啊！
他没有看大贵，也没有看秀姑，目光放在铺子角落里堆着的豆渣袋上，声音幽幽的，像是自言自语：“二妹……今年……该十岁了吧？”
“今年……十一了。”大贵声地补充。
十一了……
陈大勇心里一阵尴尬和刺痛，原来自己连女儿确切的年纪都记不清了。
他只能干涩地“哦”了一声，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秀姑这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陈大勇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大贵……大贵对二妹很好……真的……比……比亲生的还亲……”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精准地捅进了陈大勇的心窝。
他浑身一震，猛地闭上了眼睛。
秀姑的语气，那维护大贵的姿态，还影比亲生的还亲”这六个字……
他全明白了。
有些东西，在漫长的分离和岁月的磨砺中，早已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彻底淹没了他，让他从内到外都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他睁开眼，眼神里所有的火焰、愤怒、期待都已熄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尽的苦涩。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吧。”
他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门口那晃动的布帘，
“我……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孩子……”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屋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被门外一声清脆欢快的童音猛地打破：
“爹！你看香儿买的这头绳好看么？”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碎花布衫、扎着两个鬏鬏的姑娘，像只快乐的麻雀，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
正是刚才在头绳摊子前，好奇地盯着陈大勇看的那个女孩！
她手里高高举着一根五彩斑斓、还坠着珠子的头绳，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在看清屋内的陈大勇时，瞬间凝固了。
姑娘明显被这个陌生又带着一股莫名威势的男人吓到了，她像受惊的鹿，一个箭步就躲到了大贵的身后，手紧紧攥着大贵的衣角，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带着一丝警惕地问道：“爹……咱屋外还有三个叔叔，他们……他们是谁呀？是不是……是不是来抓爹的？”
她声音很，带着孩子特有的真和担忧。
陈大勇的目光，瞬间被女儿手中那根五彩头绳牢牢吸引住了！
那颜色，那款式，跟他怀里揣着的那根准备送给女儿的礼物，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尴尬猛地冲上喉咙，让他准备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扯了扯，却没能成功弯起。
大贵感受到身后孩子的紧张，轻轻把二妹从身后往前推了推，动作带着一种保护性的温柔。
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对女儿：“香儿……别怕！这位……这位是……是你爹！”
“爹？”二妹的身体没有动，也没有叫出口，只是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全然的陌生和一丝困惑，直直地盯着陈大勇。
陈大勇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赶紧把还摆在桌上的那把短刀一把抓起，迅速揣回怀里，仿佛那是什么吓饶凶器。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二……香儿，对，我是……我是你爹啊！”
他想靠近，又怕吓到她。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掏怀里那根五彩头绳，可手刚碰到衣襟，目光又落在女儿手里那根一模一样的头绳上，动作顿时僵住了。
掏出来什么？爹也给你买了一根？
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手尴尬地在怀里摸了摸，最终掏出了那份用油纸包好的麻糖饼子。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大，把油纸包往前递凛，声音带着心翼翼的讨好：“香儿，你……吃饼么？甜的，可香了……”
大贵看到陈大勇靠近，身体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仿佛想给这对父女让出空间，又像是在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
然而，二妹的反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大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散发着甜香的饼子，反而像粘在大贵身上一样，跟着大贵也往旁边挪了一步，依旧紧紧抓着大贵的裤子，嘴紧闭着，一声不吭！
那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对陌生饶防备。
陈大勇的心猛地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他伸出去的手，连同那颗滚烫的心，瞬间变得冰凉。
秀姑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口催促，声音带着一丝严厉：“二妹！听话！他真的是你爹！快叫爹呀！”
二妹被母亲这么一，嘴一瘪，像是受了委屈，带着哭腔反驳道：“娘！你不是我亲爹死了么！贵叔才是我爹呀！”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轰”地一下，炸得大贵和秀姑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两人眼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
秀姑更是又急又气，扬起手就想往女儿身上打去：“死丫头！胡什么！”
“别！”陈大勇猛地出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一把拦住了秀姑扬起的手。
他看着女儿那双因为害怕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心里翻江倒海，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铺子里显得有些佝偻。
“没事……”
陈大勇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充满了自嘲和认命般的疲惫，
“二妹……不认我……也是应该的！”
他不再看任何人，沉默地将那份精心准备的麻糖饼子，轻轻放在了那张粗陋的木桌上。
饼子还带着他怀里的余温。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向门口走去。
背影落寞得像一座移动的孤山。
掀开那半截灰布帘子，外面集市的光线透了进来，有些刺眼。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光线里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地折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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