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四，距承乾宫茶会只剩两日。汪若澜奉张嬷嬷之命，前往御马监领取新到的江南春茶。这是安嫔特地嘱咐的茶会用茶，据每年仅贡二十斤，极为珍贵。
御马监位于紫禁城东北角，与御花园相距不远，却是汪若澜从未涉足的区域。这里不仅是宫中养马之处，也是各地贡品入库前暂存的地方。一路上，可见太监们忙碌地搬运着各种货物，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马匹特有的气味。
就在她拿着对牌，准备进入库房领取茶叶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从校场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尤其显眼——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魁梧，面容粗犷中带着贵气，骑术精湛，纵马如飞。
汪若澜连忙避到路旁低头行礼。从服饰和随从阵仗判断，这必是某位皇子无疑。她心中暗暗叫苦，今日似乎又难逃一场遭遇。
果然，那一行冉了库房前勒马停下。为首的男子跳下马来，将马鞭随手扔给随从，目光落在汪若澜身上：“你是哪个宫的？来御马监做什么？”
他的声音洪亮，语气直接，带着几分满洲贵族特有的豪爽。汪若澜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十阿哥胤?，以性格直率、不善心机而闻名。
“回十爷的话，奴婢是储秀宫的汪若澜，奉安嫔娘娘之命前来领取江南春茶。”她垂首应答，心中警惕。胤?是八阿哥党的核心成员，与九阿哥胤禟交好，他的出现绝非偶然。
“汪若澜？”胤?浓眉一挑，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就是那个在乾清宫宴会上巧舌如簧的宫女？前两日九哥在御花园遇见的也是你？”
果然，胤禟已经将前日之事告知了他。汪若澜心中明了，今日这场“偶遇”恐怕是早有预谋。
“奴婢惶恐，不敢当十爷如此评价。”她保持恭谨，静观其变。
胤?哈哈一笑，对随从们：“你们听听，这宫女倒是谦虚得很。”随即转向汪若澜，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九哥夸你精通商道，我却不信。一个深宫女子，能懂什么经营之道？莫不是碰巧了几句漂亮话，唬住了九哥？”
这番话直白得近乎无礼，但汪若澜从胤?眼中看到的不是恶意，而是纯粹的好奇和试探。这位十阿哥果然如史书记载，心直口快，不擅掩饰。
“十爷明鉴，奴婢确实才疏学浅，那日只是信口开河，不敢称精通。”她以退为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胤?却来了兴致，指着库房前刚卸下的一批货物：“既然如此，考考你。这些是刚从江南运来的绸缎，若是要定价发售，该如何定？”
汪若澜抬眼望去，只见那些绸缎花色繁多，质地各异。她略一思索，答道：“回十爷，定价需先分等级。上等云锦可价比黄金，专供王府宫廷；中等杭绸可面向富商士绅；下等土布则走薄利多销之路。”
“哦？”胤?挑眉，“具体。”
汪若澜从容应答：“譬如这匹云锦，”她指着最上面一匹金线织就的绸缎，“织工精细，用料讲究，一年产量不过百匹，可谓稀缺。定价时不仅要考虑成本，更要考虑其稀缺性和象征意义。若是某位王爷大婚所用，价值更可翻倍。”
她又指向一匹中等绸缎：“这匹杭绸质量上乘，但产量较大，可定中等价位，主打品质可靠。至于那些土布，”她看向最普通的几匹，“虽利润微薄，但需求量大，可走量取胜。”
胤?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只是想为难一下这个被九哥夸上的宫女，没想到她真的得头头是道。随从们也面面相觑，显然大感意外。
“那你，”胤?不甘心，又出难题，“若是这批绸缎要运往蒙古交易，该如何包装运输？”
这个问题更加具体，涉及物流和包装知识。汪若澜想起现代物流管理的概念，adapt成清代能理解的法：“回十爷，蒙古路途遥远，风沙大。绸缎需用油纸包裹，外加木箱防护。运输时宜分批次，避免全军覆没。且可根据蒙古各部落喜好，预先分类包装，比如科尔沁部喜好鲜艳色彩，可多配红黄二色。”
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连蒙古各部的喜好都知道？”
汪若澜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又得太多了。急忙解释：“奴婢父亲曾任知府，府中幕僚有曾往蒙古经商者，奴婢只是偶然听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胤?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不再深究。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九哥对你赞不绝口。确实有些见识。”
这时，一个随从提醒道：“十爷，时辰不早，八爷还等着呢。”
胤?这才想起正事，但对汪若澜的兴趣丝毫未减。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这样吧，明日未时，你到御花园的兰蕙轩来。八哥和九哥都在，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九哥的那么厉害。”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面见八阿哥党的核心成员，风险极大，但也是深入了解这个集团的好机会。汪若澜心中飞快权衡利弊。
“奴婢遵命。”她最终应承下来。既然已经引起了这些皇子的注意，逃避不如直面。
胤?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巧的鼻烟壶，递给汪若澜：“这个赏你，算是今日的见面礼。”
汪若澜恭敬接过，只见那鼻烟壶是象牙雕成，做工精细，上面刻着狩猎图案，显然是满洲贵族喜爱的款式。
“谢十爷赏赐。”她将鼻烟壶心收好。
胤?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对随从们：“走，去见八哥！”一行人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待马蹄声远去，汪若澜才松了口气。与胤?的对话虽短，但信息量巨大。明日之约，显然是一场更加正式的“面试”。
领取茶叶回储秀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明日的对策。八阿哥胤禩以礼贤下士闻名，九阿哥胤禟精于经商，十阿哥胤?直率豪爽。要同时应对这三位性格迥异的皇子，绝非易事。
回到储秀宫，她将茶叶交给张嬷嬷，并未提及与十阿哥的相遇。但宫中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傍晚时分，张嬷嬷便将她叫到内室。
“今日在御马监，你见到了十阿哥？”张嬷嬷直截帘地问。
汪若澜心中一惊，面上保持平静：“是，十爷问了些关于绸缎定价的问题。”
张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十阿哥是直性子，但毕竟是潢贵耄你与他打交道，需格外谨慎。”
“奴婢明白。”
“明日之约，你打算如何应对？”张嬷嬷果然已经得知此事。
汪若澜如实相告：“奴婢准备如实应答，但会注意分寸。”
张嬷嬷沉吟片刻：“八阿哥党羽日益壮大，但宫中局势瞬息万变。你既已卷入，需早做打算。”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试探。
汪若澜恭敬应答：“奴婢谨记嬷嬷教诲，定当谨言慎校”
离开张嬷嬷处，汪若澜心情沉重。明日的会面，不仅是对她能力的考验，更可能决定她未来在宫中的立场。在这个权力交织的紫禁城中，保持中立越来越难。
夜深人静时，她取出十阿哥赏赐的鼻烟壶，在灯下细细端详。象牙温润的质感，精细的雕刻，无不显示着皇室的奢华。这个的物件，既是赏识的象征，也是束缚的开端。
她想起现代职场中的站队问题，与此刻的处境何其相似。不同的是，现代的站队错误最多导致失业，而在这个时代，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必须找到平衡点。”她轻声自语。既要展现价值，获得保护；又要保持距离，避免深陷。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沉思的脸上。明日之约，将是她宫廷生活中的又一个转折点。是福是祸，尚难预料，但她已做好准备，迎接这场特殊的“面试”。
而在紫禁城的另一角，八阿哥胤禩正在书房中听胤?兴奋地描述今日的相遇。
“八哥，九哥得没错，那个汪若澜确实不简单！”胤?滔滔不绝，“她对经商之道的见解，连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人都自愧弗如。”
胤禩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胤?拍着胸脯保证，“明日她来，八哥亲自考校便知。”
胤禩微笑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一个精通商道的宫女，在如今的局势下，或许能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
夜渐深，紫禁城沉睡在月光下。但权力的棋局永远有人在下，而汪若澜这个意外闯入的棋子，正在慢慢展现她独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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