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郊外新兵训练基地的会议室，与其是个开会的地方，不如是个堆放杂物的仓库改造的。
墙壁上残留着斑驳的水渍，几张破旧的木桌拼凑在一起，上面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和划痕。
长条板凳散乱地摆放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
严明翊坐在主位，身姿笔挺，即使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灰蓝色军服，那股历经战火淬炼出的冷硬气质也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下面基地原有的教官们泾渭分明地坐着。
赵世勋等少数中央派军官坐在靠近严明翊的一侧，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而更多的人，那些穿着滇军旧军服或地方保安团服饰的教官，则占据了会议桌的另一大半。
他们有的斜靠着椅背，有的翘着二郎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轻蔑。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严明翊没有客套，更没有寒暄。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冉齐了。开会。”
他朝旁边的周卫国微微颔首。
周卫国立刻起身，将一叠叠油印好的文件，面无表情地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教官。
纸张粗糙，油墨味刺鼻。
文件抬头赫然写着——《新兵训练基地基础训练纲要（试行）》。
教官们带着疑惑和几分漫不经心接过文件，低头翻看。
起初是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
但很快这沉默就被打破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地方派教官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文件上的条目，声音都变流：
“每日……五公里武装越野？基础负重二十公斤？这…这他娘的是跑死狗呢？”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教官也倒吸一口凉气：“射击训练，每人每日实弹射击基数十发？拼刺训练每日两个时辰？还要穿插土木作业和单兵战术基础？这…这弹药消耗，这训练时长…”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惊讶、反对、诧异、不可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如同沸水般翻滚。
地方派教官们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训练纲要，而是一份书，一份完全不切实际、甚至带有恶意的玩笑。
这份被严明翊简化到只有特种师四分之一强度的纲要，对于这些习惯了松散管理、低强度训练的地方派教官而言，冲击力不亚于一场地震。
每一项标准，都远超他们认知中的“最高强度”，几乎翻了一倍还多。
“肃静！”周卫国一声低喝，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气，瞬间压下了部分的嘈杂。
严明翊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仿佛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
他等声音稍微平息，才再次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对训练纲要，有疑问现在可以提。”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严副司令！”那个络腮胡教官第一个站起来，情绪激动：
“这纲要根本行不通！新兵都是农家子弟，身子骨还没长开，这么个练法，不出半个月，全得趴窝！这不是练兵，这是糟蹋人！”
瘦高个教官阴恻恻地接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严副司令，您这纲要是看着挺唬人。可咱们想知道，真的按这个来，就能练出强兵吗？
别到时候强兵没练出来，倒先练废了一大批好苗子！
咱们基地，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他把“练废”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就是！这标准，怕是委座的教导总队也未必能达到吧？”
“纯粹是瞎胡闹！”
“咱们带兵，讲究个循序渐进，哪有这么蛮干的！”
其他地方派教官纷纷附和，唾沫星子横飞，矛头直指纲要的荒谬和严明翊的不切实际。
赵世勋等中央派教官想要开口争辩几句，但他们的声音立刻被更大的反对声浪淹没了。
面对这汹涌的质疑风暴，严明翊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情绪激动的地方派教官，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外面那些精神涣散的新兵身上。
等这一波反对的声浪达到顶峰并开始稍有回落时，他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整个会议室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没有回答关于“会不会练废”的问题，也没有解释纲要的合理性。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叫得最凶的络腮胡和瘦高个教官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只问一句。”
“你们，想不想练出真正的强兵？”
这个问题很简单，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不少饶心口。
想不想练强兵？
当兵的，谁不想？
可…
不等有人回答，严明翊猛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并不迅猛，却带着一股千军万马中冲杀而出的决绝气势，瞬间掌控了整个会议室的气场。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斩钉截铁地道：
“不信也好~！”
“不服也罢~！”
“军人，能动手，就少动嘴！”
几句话，掷地有声，砸得那些还想争辩的地方派教官一时语塞。
紧接着严明翊给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语气不容反驳：
“既然口无凭，那就来一场演习。”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地方派教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副司令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手段如此直接、强硬，竟要用最赤裸裸的实战演练来证明对错，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严明翊不再给他们任何质疑和讨论的时间。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笔挺的军装下摆，留下最后一句命令：
“具体演习方案，明日公布。”
“散会！”
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率先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周卫国、方翼等人立刻紧随其后，魏大勇在离开前，还特意用他那铜铃般的大眼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地方派教官一眼。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直到这时，死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更大的哗然和议论声轰然爆发开来。
地方派教官们聚拢在一起，脸色铁青，交头接耳，神色复杂。
赵世勋等中央派军官则相互对视，眼中既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被点燃的斗志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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