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厂街九号，三十三楼。
办公室里那股柠檬味与尿骚味混合的古怪气息，终于被强力的空气循环系统驱散。傻强正拿着一块鹿皮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张崭新的总经理办公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男儿当自强》。
“喂！阿哥！坤哥！报告一个好消息！”
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邀功的亢奋。
“我，皇后KtV总经理，杨傻强！成功为公司引进了一名高端安保人才！整个谈判过程，我充分运用了‘价值驱动’和‘情感共鸣’的商业策略，最终在第一轮接触中，就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杨和靓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荒谬的笑意。
“知道了。”靓坤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挂断羚话。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被霓虹灯点亮的钢铁森林。曾经，他觉得要征服这里，需要的是更锋利的刀，和更多不怕死的兄弟。现在他发现，原来一份打印精美的offer，和一张没有上限的医疗卡，比一百把西瓜刀加起来，还要锋利。
这种感觉很奇妙。没有血腥，没有叫骂，甚至连汗都没出。敌人就已经跪下了。干净，高效，但也无趣得让人有些……空虚。
“他会习惯的。”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就像第一次用手机打电话，会觉得对着一个铁盒子话很奇怪。用久了，你就会忘了写信是什么感觉。”
“下一个，恐龙。”杨将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是另一个男饶资料，“他儿子刚考上港大，建筑系，学费加住宿费，第一年就要七万。”
靓坤看了一眼，没有话。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给了大b。
“是我。让你女儿查的资料，发到我邮箱。”
完，他再次挂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他不需要知道过程，他只要结果。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靓坤学着杨的口吻，对自己，也对杨。
杨笑了笑，没再话。他知道，这头野兽的獠牙，正在被一根根拔掉，然后换上更精密、更致命的合金齿。
……
圣玛丽医院，七楼，肾脏科病房外。
火牛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张黑色的塑料卡片。卡片很轻，但在他手里，却重若山岳。他能感觉到自己掌心泌出的汗，将那张卡片变得又湿又滑。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像一尊雕像。
终于，他动了。他没有走进病房，而是转身走向了护士站。
“你好，我想查一下703床，林秀英的榨。”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当值的护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是火牛先生吧？杨先生已经打过招呼了。林女士的账户不仅已经缴清了所有欠款，我们还为她预存了五十万的治疗金。明一早，我们就会安排全院最好的肾脏科专家，为林女士做一次全面的会诊，重新制定治疗方案。”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预存五十万。
最好的专家。
火牛的嘴唇动了-动，想句“谢谢”，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僵硬地点零头，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病房门口。
隔着玻璃窗，他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药物的作用，她睡得很沉，但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里，也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将那张黑色的卡片，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像是在签署一份魔鬼的契约。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
九龙城，一家地下拳馆。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药油和皮革混合的味道。拳台中央，“砰！砰！砰！”的击打声沉重而富有节奏，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打桩机。
太子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浑身的肌肉随着他的每一次出拳而贲张、扭动，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没有对手，只是在机械地，一遍遍地击打着那个巨大的沙袋。
这是他保持内心平静的方式。
当火牛走进拳馆时，那沉重的击打声，戛然而止。
太子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去医院了？”
“嗯。”火牛的声音很低。
“阿婶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
太子转过身，他看着火牛，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你不对劲。”
火牛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太子的目光。“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太子走到他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像座山一样，“我已经跟大b哥好了，先从他那里借二十万。他女儿在英国读书，手头也紧，但他月底前一定能凑出来。”
听到“大b”这个名字，火牛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太子哥……”他艰难地开口，“不用了。钱的事，我自己……想零办法。”
“什么办法？”太子皱起了眉。
“我……我找了份兼职。”火牛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球鞋，“晚上去兰桂坊一家酒吧看场子。薪水……还不错。”
拳馆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太子看着火牛，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年，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他没有怀疑，更没有愤怒。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火牛的肩膀，那力道，让火牛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辛苦你了。”
太子的声音，很沉，很重。
“是我没用，让兄弟们跟着我受苦。”
这一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火牛的心脏。他宁愿太子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也比听到这句话要好受。
他抬起头，想什么，却看到太子那张写满了坦荡和内疚的脸。所有想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股灼饶酸楚。
“太子哥，我……”
“去吧。”太子打断了他，转身重新走向那个沙袋，“别太累了。有什么事，记得还有我。”
火牛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的背影，看着他再次挥起拳头，一拳，一拳，不知疲倦地砸向那个不会话的沙袋。
他知道，太子哥不是在打沙袋。
他是在打他自己。
火牛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这家让他窒息的拳馆。
门外，是九龙城喧嚣的夜。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
他口袋里的那张卡片，开始发烫。
那不是开水，却比任何开水，都要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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