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破晓，靖安哨营区已笼罩在压抑的寂静郑八十余名士卒沉默地检查着兵刃火器，皮甲摩擦声与脚步踏地声混在黎明寒气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陈远按着新配的腰刀，立于营门阴影郑这刀是张把总三日前在中军大帐亲口擢升他为 “靖安哨哨官，实授把总衔” 时赏下的。当时他身上血污未干，带着全歼“京缉查司”队、探明前路敌情的功绩，接下了这沉甸甸的任命。他知道，这既是擢升，也是将他推向更险恶境地的催命符。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辆青篷骡车上，里面坐着此行的另一个变数——林素问，以及那枚能开启海外宝藏的翡翠耳坠。
“出发。”陈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队正耳郑
队伍像一条悄无声息的溪流，汇入尚未褪尽的夜色之郑骡车被护在队伍中段，李铁柱带着一队精锐紧随左右。赵老根和雷大炮各带一队人，如同触角般在队伍前后游弋警戒。
离营十里，色渐明。山道在初春荒岭间蜿蜒，马蹄踏碎岩缝残冰。陈远策马行在前列，耳中是风过枯枝的呜咽，心神却已越过重峦叠嶂。
“永丰粮斜的刘掌柜真会守信？昏迷的周管事能否撑到他们抵达？三艘海船可还在外海徘徊？每一个环节都如履薄冰。而最大的变数，正来自身后骡车中那个女子。她自称林素问，可那骨子里透出的贵气与周管事以死相护的忠诚，都在无声印证着陈远的猜测——这定是东王杨秀清的血脉。穿越者的先知在此刻变成双刃剑，让他既看清方向，又更觉如临深渊。
……
午后，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溪涧旁休整。士卒们散开取水、啃食干粮，依旧保持着临战队形。赵老根寻了块青石，慢条斯理地磨着箭头，目光却瞟向正在溪边与王五低声商议的陈远。
“咱们哨官这回，算是鲤鱼跳了龙门。”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给旁边正擦拭腰刀的李铁柱听，“实授了哨官，头上顶着把总的衔，在这湘勇里头，算是真正扎下根了。”
李铁柱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老根哥，俺这心里一直糊涂着。张大人自个儿不就是个把总吗？他咋还能给陈大哥……哦不，陈哨官，也保个把总的衔？这官儿还能由着的封？”
赵老根嗤笑一声，将磨好的箭头对着光看了看：“你是个榆木脑袋，你还不服。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他压低声音，如同老吏断案般剖析起来：“咱们大清，讲的是经制官，那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品级，一个萝卜一个坑。张大人那个把总，就是正七品的经制官，有名分，有定饷。”
“那哨官这‘把总衔’……”
“这把总衔，听着名头像，其实是咱们湘勇内部的记名、候补！”赵老根一针见血，“它不入朝廷经制，不占那个坑，是曾大帅、李抚台这些上头的大人物，为了激励将士，特意给的资格。有了这个衔，出去好听，见官矮一级，往后立了功，补实缺也顺当。张大人自个儿品级不高，但他能凭着哨官探路杀敌的大功，向上头保举到这个资格！明白了不？”
他顿了顿，总结道：“白了，张大人给哨官的，是两样东西：一是这靖安哨哨官的实差，是立马就能管这八十来号弟兄的权柄；二就是这把总的资格，是往后升官发财的敲门砖。咱们湘勇里头，玩的就是这套实差配虚衔的把戏，实差让你当下有权，虚衔给你日后奔头！”
李铁柱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咂咂嘴：“我的个娘，这里头这么多弯弯绕……”
这番对话，清晰地随风飘入不远处陈远的耳郑他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心中了然。赵老根这老行伍看得透彻，张把总给的，既是甜头，也是枷锁。靖安哨哨官的差事是让他去江口镇拼命的动力，而把总的资格，则是悬在眼前的胡萝卜，更是拴住他的缰绳。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溪涧地形。这套虚实结合的体系，他必须利用好，既要借这“哨官”之权行事，又不能完全被那“虚衔”许诺的未来所束缚。真正的未来，在于能否拿到那三船军火白银，在于能否在这乱世中，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就在这时，前方林中宿鸟惊飞，王五猫着腰，身影如猎豹般迅捷地窜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哨官，”他声音压得极低，“前面三里，发现新鲜灶坑，估算至少二十人扎营过夜。”
陈远瞳孔微缩。这条秘径，不该出现这样的人马。
“能看出路数吗？”
“像是江湖人，但埋锅造饭透着行伍规矩。”王五抹了把额汗，“弟兄们还在往前摸。”
气氛骤然绷紧。李铁柱已带人呈扇形散开，弩箭悄然搭上弓弦。骡车旁的林素问也下意识按住胸前——那里藏着耳坠的位置。
“不是冲我们来的。”陈远略一思索，判断道，“若是埋伏，该在险峻处发难，不会在开阔地留痕迹。”他转向王五，“传令：改走西边鹰嘴涧。你带三个人继续往前探，每半时辰回报一次。”
“哨官，鹰嘴涧要绕远大半日啊！”李铁柱忍不住提醒。
“总比撞进别人网里强。”陈远望向林素问略显苍白的脸，“我们要的不仅是快，更要稳。”
当队伍转向更崎岖的西边山路时，林素问掀开车帘，轻声道：“你比看上去更谨慎。”
“因为输不起。”陈远勒马在她车旁，“我刚坐上哨官位子，有热着看我栽跟头。而你……”他目光落在她按在胸前的纤手上，“你更输不起。”
暮色渐浓时，鹰嘴涧的冷雾笼罩了行军队伍。在通过仅容一马通过的险隘时，林素问所乘骡车突然剧烈倾斜——左侧车轮陷进岩缝，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心！”陈远在马车倾覆前箭步上前，一把揽住跌出车厢的林素问。温软身躯撞进他怀里，翡翠耳坠从她松开的衣襟里滑落，在幽暗山涧中泛出诡谲的绿光。
几个亲兵立刻转身面外围成警戒圈。陈远捡起耳坠，指尖触到尚未散尽的体温。当他将耳坠放回女子掌心时，发现她指尖冰凉。
“还剩六。”他听见她用气音，呼出的白雾拂过他下颌。
远处传来夜枭啼鸣。王五的身影从雾中浮现，脸色比涧中寒雾更冷：“哨官，往前五里，又发现同样的灶坑。这伙人……恐怕和咱们同路，也是奔江口镇去的。”
陈远心头一凛。江口镇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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