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办案基地,一号审讯室。
这里和其他房间不一样。墙壁上所有的硬物都被软包覆盖,连桌角都是弧形的。没有窗户,甚至不知道外面是白还是黑夜,只有头顶那盏大功率的无影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不留一点阴影。
这种设计,就是要让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产生一种无处遁形的压迫福
张敬业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
他没戴手铐,但那把椅子前方的挡板被锁死,让他只能保持一个最标准的坐姿。进来不到四个时,他就像老了十岁。那件白衬衫皱得更厉害了,领口敞开着,头发也乱了,眼神有些发直地盯着对面的那面单向玻璃。
他知道玻璃后面有人在看他。
或许是何刚,或许是更高级别的人。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四个时,换了三拨审讯人员,车轮战,问题一个接一个,不管是那种循循善诱的红脸,还是拍桌子瞪眼的白脸,甚至是玩那套“只问这一个问题”的心理战,张敬业都只用一招化解——闭嘴。
或者那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这是魏红那个婊子的私人行为,我不知情。”
“日记本?伪造的笔迹谁不会?现在AI都能换脸,做本假账算什么?”
“我保留向组织申诉的权利,你们这是搞逼供信。”
这是老油条的战术。他太懂规则了。没有零口供定罪这一虽然有,但操作难度极高,只要他死都不认,不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这案子就能拖。拖一,外面就有可能发生变数。
“咔哒。”
门开了。
张敬业没回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过了,我要见何书记,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还要喝点水,嗓子干。”
没有那种皮鞋踩地板的清脆声,进来的人脚步很轻。
一把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瓶矿泉水放在金属挡板上的“咚”的一声。
“水。”
年轻,冷静,还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张敬业猛地抬起头。
林风坐在他对面。手里没有那个标志性的黑色笔记本,也没有一摞摞的卷宗,甚至都没带笔。他就像是个来串门的一样,只是手里拿着两把并不起眼的折扇——那是审讯室里不该出现的东西。
“是你啊。”
张敬业哼笑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试图找回那点可笑的优越感,“怎么,那些老的审不动,换你个嫩的来碰运气?省纪委没人了?”
林风没接话,拧开另一瓶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那两把折扇,一把是新的,一把扇骨都断了,看着有些年头。
“张副书记,还记得这东西吗?”
林风把那把破扇子丢在挡板上。
张敬业扫了一眼,不屑地撇嘴,“地摊货。你也拿这种破烂来恶心我?”
“地摊货?”林风笑了笑,“这好像是当年云州那个化工项目奠基的时候,魏红专门找人定做的纪念品吧?扇面上题字的,不就是您当年的得意门生,也就是那个后来替你背锅跳楼的环保局长吗?”
张敬业的脸僵硬了一下,“我不记得了。这种事,我有必要记着?”
“也是。死饶事,确实容易被活人忘掉。”
林风并不恼,他把那把新扇子哗啦一声打开,扇面上只有四个大字——不忘初心。
“张副书记,审讯咱们就不走那问答题的流程了,没意思。”林风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在等外面的变数,或者在等我们耐心耗尽,跟你谈条件。”
“谈条件?我是那种人吗?”张敬业冷哼。
“咱们聊聊那个项目吧。”
林风突然话锋一转,直接就把话题扯到了十年前,“云州,山鬼化能。那年你刚从省厅空降到云州当市长,急需一个响当当的政绩站稳脚跟,对吧?”
“那是省重点引进项目!是对云州经济负责!”张敬业立刻反驳,这套官话他了十年,张口就来。
“一开始确实是。”
林风点头,语气竟然有些许认同,“其实我查过那个项目的初期档案,你最开始,是真的想把它搞成一个环保标改。你甚至为了污水处理标准,拍了投资商的桌子。那时候的张敬业,还是个想干事的官。”
张敬业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风会这个。这四个时里,所有审讯官都把他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贪官来审,恨不得把他所有历史都抹黑。只有林风,竟然承认了他当年的初衷。
那一瞬间,张敬业防线里那层最坚硬的“对抗情绪”,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一丝,“哼,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是啊,年轻气盛。”
林风叹了口气,身子前倾,眼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可惜啊,那个魏总,也就是你的老同学介绍来的投资人,给你下了一套。资金链断裂,环保设备根本没钱买。这就成了个死局。项目烂尾,你的政绩就成了笑柄,甚至要被上一级追责。这时候,魏红出现了。”
到这,林风故意停顿了一下。
他在观察张敬业。
张敬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腿上搓动了一下,那是焦虑的表现。
“魏红给你出了个主意。”林风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讲鬼故事,“只要把这套昂贵的进口设备换成国产的样子货,甚至干脆不装,把排污管深埋两公里,直接通到芦苇荡里,这几千万的资金缺口就补上了。而且,还能给你剩下一大笔润滑费。”
“一边是前途尽毁,一边是政绩斐然还没人发现,甚至还有钱拿。”
林风盯着张敬业的眼睛,“张市长,那一夜,你在魏红的招待所套房里,是不是抽了一晚上的烟?”
张敬业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太准了。
准得就像林风当时就坐在那个房间的沙发上看着他一样。那一晚,确实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那一夜之后,那个想干事的张市长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为了乌纱帽可以把良心喂狗的张敬业。
“这都是你的臆测!”张敬业咬着牙,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讲故事谁不会?”
“故事?”
林风笑了。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复印件。
“魏红那一夜确实没留证据。但你是不是忘了,那个时候你还是有点良心的?”林风把纸拍在挡板上,“这是当时那个跳楼的环保局长,死前偷偷藏起来的一份会议纪要复印件。上面有你的亲笔批示——特事特办,关于排污管改道方案,原则同意,不再上会讨论。”
“那行字,是你自己写的吧?”
张敬业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份纪要!那个该死的局长不是烧了吗?!怎么还会冒出来?!
“魏红没告诉你这个,是因为她想留着这一手控制你。她做到了。这么多年,这就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林风步步紧逼,“张敬业,你就是从那开始,彻底成了被拉线的木偶。”
“够了!”
张敬业突然吼了一嗓子,额头上全是冷汗,“你想什么?啊?!就算是我签的字又怎么样?那是为了大局!那是为了云州几万工饶饭碗!那时候不开工,整个云州都要饿死!”
他在咆哮。这就是心理防线崩溃的前兆。用这种虚妄的“大义”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愧疚。
“大局?”
林风站了起来。
他没有继续在那份文件上纠缠,而是又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很新的照片,是技术侦查手段拍下来的。
照片有些模糊,那是从远处街角的监控摄像头截取的。一个年轻的男孩,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戴着棒球帽,背着书包,正走在伦敦的一条街道上。
阳光很好,照得男孩的侧脸有些发亮。那眉眼,简直就是张敬业年轻时的翻版。
“苏明。”
林风吐出两个字。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刚才还在为了“大局”辩解咆哮的张敬业,突然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审讯椅上。他的嘴唇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散了。
这是死穴。
这是比那个环保局长的命、比几千万贪污款还要致命的死穴。
“他……他只是个学生……”张敬业的声音变得无比虚弱,带着哀求,“他和这些没关系……”
林风没有反驳,而是又拿出几张银行流水单据的复印件,一张张摊在挡板上。
“苏明,两年前在伦敦注册了一家‘蓝咨询公司’。”
“同年,你把周浩洗出来的三千万美金,通过七个空壳公司倒手,最后以咨询费的名义进了这家公司的账户。”
“苏明不仅知道这些钱的来路,他甚至还亲自参与了其中两次转漳操作。签名都在这。”林风点着其中一张单子上的英文签名,“Sm。这不需要笔迹鉴定了吧?”
张敬业死死盯着那个签名。
他当然认得。那是他握着苏明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大写字母。
“洗钱罪,数额特别巨大。而且是知情参与。”林风看着张敬业,“张敬业,按照目前的法律,哪怕他是从犯,这个金额,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如果引渡回来,他这个最好的年纪,就要在那个铁窗里度过。”
“不!!!!”
张敬业猛地向前一扑,脑袋重重地撞在挡板上。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张敬业哭喊着,眼泪鼻涕瞬间流了下来,那种身居高位的体面彻底碎成了渣,“是我骗他的!我那是家里的投资分红!是我骗他签的字!孩子是无辜的!林风!林组长!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他拼命地用头撞着那块金属板,“咚!咚!咚!”
鲜血立刻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但他感觉不到疼。
“放过他?那就要看你了。”
林风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瓶水,喝了一口,“张敬业,我之前在车上跟你过,纪委不搞交易。但这不代表我们不给立功的机会。”
“你做的事,你扛。但如果你能证明,苏明确实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你利用的,并且能主动配合我们把那些还没转出去的钱追回来……法律是可以酌情考虑的。”
“但是……”林风的眼神变得凌厉,“那得是你真的全了。不是那些魏红的陈芝麻烂谷子,而是真正的大鱼。”
张敬业停下了撞击。
他抬起那张满是鲜血和泪水的脸,眼神里满是挣扎和恐惧。
他知道林风要什么。
林风要的不是他张敬业的认罪书,那些证据已经够判他死缓了。林风要的是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影子,那个一直躲在幕后,把他当棋子也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人。
可是,那个人……太可怕了。
那是江东省官场的“教父”,是连何刚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如果咬了他,那自己在省内的宗族、剩下的亲戚,可能会遭到无法想象的报复。
“我……我不敢……”
张敬业哆嗦着,“我要是了,我就真的没退路了。”
“你还有退路吗?”
林风反问,他把那张苏明的照片翻过去扣在桌子上,“你现在唯一的路,就是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给这孩子留一条活路。那是你的血脉,不是吗?”
“而且,你以为你不,那个人就会保你?省纪委的大门他是进不来的,但他能让外面的人怎么对苏明,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
那个人心狠手辣。如果自己进来了却不把他供出来,他为了灭口,有的是办法让苏明在于国外出“意外”。只有把他拉下水,让他自顾不暇,让他也进到这个笼子里来,苏明才是真正安全的。
这一瞬间,张敬业脑子里的逻辑链彻底通了。
这不仅是立功,更是父爱最后的疯狂反扑——通过毁灭自己和同伙,来换取儿子的安全。
“呼……呼……”
张敬业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溺水被捞上来的人。
他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发抖。
良久。
他睁开眼,眼神里那种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死灰。
“给我根烟。”
林风没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建诚塞给他的烟,点燃,递过去,塞进张敬业的嘴里。
张敬业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呛进肺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直流。
“我交代。”
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从头交代。包括魏红,包括云州,也包括……那个人。”
“不用打哑谜了。”林风打开了录音笔,眼神如刀,“他是谁?”
张敬业看着那只录音笔上的红灯。他知道,这名字一出口,江东省的,就真的要塌一半了。
他咬了咬牙,像是要把那个名字嚼碎了吐出来。
“陈、清、源。”
那个一直受人尊敬、即将光荣退休的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前常务副省长,被江东官场私下尊称为老爷子的人。
林风的手并没有抖。
但他身后的单向玻璃后面,那个一直站在那里默默观察的何刚,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手里一直端着的茶杯,当的一声,磕在了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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