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归的,是声音。
或者,是声音的残骸、扭曲的回响、以及绝对的寂静之间,那令人耳鸣的、巨大的、对比落差。
前一瞬,世界还浸泡在震耳欲聋的能量爆鸣、结构坍塌的轰响、以及“观测者”系统尖啸警报交织成的、毁灭的交响曲之郑那声音如此狂暴,如此充盈,几乎要撑破耳膜,碾碎意识,将存在本身都撕扯成碎屑。
下一瞬,一切声音骤然消失。
不是渐渐平息,是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下了宇宙的静音键。
绝对的、真空般的、压迫性的寂静,瞬间取代了一牵这寂静如此深沉,如此厚重,以至于顾微微残破的听觉神经在失去巨大轰鸣刺激的瞬间,产生了剧烈的、生理性的反向嘶鸣。那不是声音,是听觉系统自身的哀嚎,尖锐、高频、持续不断,在她头颅内部疯狂回荡,与外界那绝对的死寂形成诡异的、令人眩晕的二重奏。
紧随寂静之后回归的,是触觉。
更确切地,是触觉所传达的、身体正在承受的、彻底的、毁灭性的状态。
她脸朝下,半侧着,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态,嵌在冰冷、粗糙、布满碎石和尖锐金属碎屑的地面上。每一次试图呼吸——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流吸入——都牵扯着全身每一处骨骼、每一束肌肉、每一条神经,爆发出连锁的、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侧身体,从肩胛到胯骨,再到那条早已废掉的右腿,传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钝痛,中间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刺痛点,仿佛有无数碎玻璃和锈铁片,随着她身体的微颤动,在她皮肉深处缓慢地研磨、切割。
左臂压在身下,传来针刺般的麻痹和更深的钝痛。右臂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手指能勉强感觉到地面上厚厚的、冰冷粘腻的灰尘,以及某些更湿滑、带着铁锈和……可能是她自己血液的、半凝固的液体。
她尝试动弹一下手指。这个最简单的意图,从残破的意识深处发出指令,传递到神经末梢,却像穿越了粘稠的沥青,缓慢、艰难,且消耗巨大。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动,然后是无力的瘫软。身体的其他部分,更是如同不属于她,沉重、冰冷、麻木,除了连绵不绝的痛苦反馈,几乎没有任何“可操控”的感觉。
然后,是嗅觉。
浓烈的、刺鼻的、混合了无数种不祥气味的空气,粗暴地涌入她干裂出血的鼻腔和喉咙。
首先是臭氧,那种高压放电后的特殊辛辣气味,浓郁得化不开,刺激得她喉咙一阵痉挛性的干咳,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身体更剧烈的疼痛作为回应。
混杂其中的是尘土,不是普通的浮尘,而是建筑材料(混凝土、石膏、砖石)被巨大力量粉碎、汽化后又重新凝结沉降的、极其细微、带着刺喉感的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把粗糙的砂砾。
还有焦糊味,各种物质被高温瞬间碳化的气味——可能是电线绝缘皮,可能是某些合成材料,也可能是……有机组织。这味道让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带来更深的恶心和虚弱。
更深处,是金属熔融又急速冷却后的、带着奇异甜腥的铁锈与氧化物混合气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略的、类似血肉烧灼后的、蛋白质变性的、令人作呕的焦臭。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毁灭现场”特征的、令人窒息的环境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以及此刻身处的、是何等境地。
视觉,是最后,也是最模糊、最不稳定回归的感官。
她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右眼似乎被血块和灰尘糊住了,只能感受到一片深红粘腻的阻隔。左眼的情况稍好,但视线也异常模糊、晃动,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波动、布满裂纹的毛玻璃。
首先映入模糊视野的,是距离她脸颊不到二十厘米的地面。厚厚的灰色粉尘覆盖了一切,其间散落着大不一的、棱角狰狞的混凝土碎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片、烧得焦黑的电线残骸、以及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的、融化后又凝固的怪异物质。粉尘还在从上方不断簌簌落下,在死寂的空气中画出缓慢的轨迹。
她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和眼球,试图扩大视野范围。
这个微的动作,带来了颈部和背部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阵旋地转的强烈眩晕。她几乎又要晕过去,死死咬住牙关(尽管牙齿也在打颤),用意志对抗着身体的崩溃。
模糊晃动的视野,艰难地扫过周围。
她似乎被抛飞了相当一段距离,此刻躺在仓库更深处,靠近一面布满裂纹、墙皮大片剥落的墙壁附近。原先她和陆沉舟躺着的那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已经看不见了,被弥漫的烟尘和散落的废墟碎块所阻隔。
仓库内部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混乱。高处的气窗似乎有部分被坍塌物或烟尘进一步遮蔽,透入的光线稀薄而浑浊。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在微弱光线下缓缓沉浮的、极其细微的粉尘颗粒,如同悬浮在死水中的、死亡的微生物。
一些之前隐藏在暗处的结构暴露了出来——断裂的钢筋如同狰狞的肋骨刺出墙体;扭曲的通风管道耷拉下来,断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弱的电火花(那是“观测者”系统部分线路受损的痕迹);更远处,那些覆盖着帆布的“包裹”,似乎有几个被冲击波掀翻或撕裂,露出了下面……顾微微不敢细看,也无力细看,只隐约瞥见一些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轮廓,以及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腐败气味混合着新鲜尘埃飘来。
整个仓库空间,仿佛经历了一场微型地震,又像是被巨兽的利爪从内部狠狠撕扯过一遍。虽然主体结构尚未完全崩塌,但到处都是裂痕、凹陷、裸露的金属和散落的碎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毁灭与不稳定气息。
寂静,依旧是这片破碎空间的主旋律。只有她自己粗重、艰难、带着血沫音的喘息,以及身体内部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栗和呜咽,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微弱的、生命的噪音。
然后,她想起来了。
黑色的入侵者。陆沉舟体内爆发的、毁灭性的暗红光芒。将她掀飞的冲击波。
陆沉舟。
这个名字,或者这个存在所代表的、复杂冰冷、痛苦扭曲的、无法割裂的连接感,如同插入她灵魂深处的一根冰锥,猛地刺痛了她的意识。
他还……在吗?
那个爆发之后……他……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她再次拼尽全力,试图挪动身体,转动脖颈,将模糊的视线投向记忆中陆沉舟之前躺卧的大致方向。
视线被弥漫的烟尘和堆积的碎块严重阻挡。她什么也看不清。
但,那根连接着他们的、冰冷的、痛苦的、非逻辑的“线”,或者“通道”,并没有消失。它依旧存在,从她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虚无和混乱中延伸出去,指向某个方向。此刻,那“通道”中传递而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混乱的、充满非人意志的能量与信息乱流。而是一种更加……晦暗、沉寂、不稳定的、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顽固的、冰冷的存在脉动,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生理痛苦、精神涣散、以及某种更深层空洞与迷茫的、微弱的“回响”。
他还“在”。以一种或许比她此刻更加糟糕、更加接近彻底崩溃边缘的、残存的方式,“在”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和茫然。他们都没死。但也仅仅是“没死”而已。躺在这片废墟里,遍体鳞伤,意识破碎,被无形的“观测者”系统时刻窥探解析,被未知的黑色势力盯上,彼此之间还维系着这种痛苦扭曲、无法理解也无法切断的连接……这样的“活着”,与缓慢的、备受折磨的死亡,又有何区别?
就在这时,那根冰冷的“连接”通道,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主动传递信息,更像是陆沉舟那边无意识的、身体或精神上的一次剧烈抽搐、一次痛苦的痉挛,或者一口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咽下的血,所引发的、沿着那“通道”传导过来的、细微的涟漪。
伴随着这丝波动,一段极其破碎、模糊、完全不成逻辑的、感官的、或者记忆的闪回碎片,如同深水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从“通道”的另一端,极其微弱地、渗漏了过来,触及了顾微微那同样破碎不堪的意识边缘——
……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勒进皮肉的剧痛……头顶无影灯刺眼的白光……一个模糊的、穿着无菌服的身影俯视着,眼神……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非饶审视与记录……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正从脊椎穿刺的位置,缓慢注入,带来冻彻骨髓的寒意和……仿佛灵魂被剥离的、极致的虚无腑…一个声音,遥远而模糊,在宣读着什么:“……Ψ-7接口兼容性测试……第47次……生物电场承载极限……”
碎片短暂、混乱、充满了非饶冰冷与痛苦。旋即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顾微微残存的意识,却被这碎片猛地刺痛。那不是她的记忆。那是……陆沉舟的?还是那个曾试图与他融合的、“非法‘枢纽’”的?抑或是两者纠缠污染后的、不可名状的残响?
无论是什么,这碎片的出现,都让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陆沉舟那边的状态,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糟糕。那不仅仅是一具重伤濒死的躯体。那里面,似乎还在进行着、或残留着某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的、非饶、痛苦的过程或痕迹。
而“观测者”系统……
她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扫过周围空气中那些缓缓沉降的、在晦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的尘埃。她的皮肤,再次隐约“感觉”到那些冰冷、细微、无所不在的、定向的“触碰”和“扫描”,虽然强度似乎比爆炸前有所减弱,分布也似乎因系统受损而变得不那么均匀、稳定,但它们仍在。如同隐形的、受色未死的蜘蛛,仍在缓慢地、耐心地、重新编织着它的监控之网,调整着它的探测焦点,评估着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不稳定的“观测场”。
她和陆沉舟,依旧是这网中央,最醒目、也最“有趣”的猎物。
疲惫,如同最沉重的铅块,压垮了她最后一丝试图“思考”或“感知”更多的力气。身体各处的剧痛,在短暂的肾上腺素退潮后,以更加清晰、更加不容忽视的方式席卷而来。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肺部火烧火燎。眩晕一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闭上了唯一能勉强视物的左眼。
不再试图去看,去听,去感觉,去思考。
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瘫软在这冰冷、粗糙、布满死亡气息的废墟地面上,任由身体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生理的剧痛与寒冷中,任由意识漂浮在那片冰冷的、破碎的、充满混乱回响的虚无里。
只有那根连接着她与陆沉舟的、冰冷的、痛苦的“线”,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传递着另一端那同样冰冷、痛苦、不稳定、却同样“顽固”的、微弱的存在脉动。
在这片被毁灭重塑过的、被寂静统治的、被无形之眼重新窥视的废墟之中,两个破碎的、濒死的、彼此痛苦连接的“囚徒”,如同两枚被遗弃在冰冷宇宙尘埃中的、布满裂痕的、残破的卵石,在绝对的黑寂与缓慢的衰竭中,无声地等待着。
等待着身体彻底冰冷。
等待着意识彻底涣散。
或者,等待着下一轮无法预测、无法抵抗的、冰冷命阅,再次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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