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一连几日的宁静，几乎让林静姝产生了一种可以一直这样“病”下去的错觉。每日偷偷用灵泉水滋养身体，感受着力气一丝丝回来，喉咙不再灼痛，咳嗽也渐渐止息，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但她知道，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林承泽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那份沉默而笨拙的关怀，像一层无形的壁垒，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然而，侯府深宅，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净土。
这日午后，静姝刚被林承泽哄着喝了半碗掺了灵泉的燕窝粥，正靠在他让人特制的柔软大引枕上假寐，外间便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丫鬟刻意提高的通报声：
“老夫冉——王姑娘到——”
林静姝闭着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来了。
社恐的本能让她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像一只受惊的动物，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消失。老夫人？父亲的母亲？还有王姑娘？是谁？陌生的称谓代表着陌生的人，而陌生，就意味着不可控、需要应对、消耗心力。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恨不得连头发丝都藏起来。
林承泽眉头立刻蹙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显然也没料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还带了旁人。他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女儿，见她脸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蜷缩的姿态充满了不安，心下不由一紧。他轻轻拍了拍被子，低声道：“姝儿不怕，是祖母来看你了。” 这话与其是安慰静姝，不如是在服自己维持表面的礼节。
他起身，走到外间与内室相隔的珠帘前，并未完全出去，只堪堪挡住了入口。
很快，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戴抹额、面容严肃的老夫人在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礼盒的丫鬟婆子。
“泽儿，”老夫人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威严，目光却先往内室床榻方向扫了一眼，“听姝姐儿这几日好些了？我带零补品过来看看。这位是我娘家侄女，婉如，你也是见过的。她心细，听闻姝姐儿失了母亲，心疼得紧，定要跟着来看看。”
王氏，王婉如，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林承泽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婉转：“婉如见过表哥。” 她抬起头，目光关切地望向内室，“听侄女身子不适，婉如心中甚是挂念。这孩子年纪就……唉，真是惹人怜惜。” 她话语里充满了同情，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间被林承泽严密守护的闺房，以及珠帘后那个隐约可见的、蜷缩着的身影。
林承泽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平淡：“有劳母亲和王姑娘挂心，姝儿需要静养，李太医特意叮嘱过，不宜过多打扰。”
王婉如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拒绝，反而向前又挪了一步，脸上堆起更温柔的笑意：“表哥的是。只是，这女儿家的事情，终究还是我们女人家更细心些。您军务繁忙，总不能一直守着。喂药擦身这些琐事，若表哥不嫌弃，婉如或许可以搭把手……”
她着，竟作势要绕过林承泽，往内室走去。手中还端着一碗她刚刚从丫鬟手里接过的、冒着热气的汤药，一副体贴入微、迫不及待要照顾孩子的模样。
她要进来！她要靠近我！
林静姝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陌生的香气，那矫揉造作的声音，那意图侵入她安全领域的行为，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感官上。巨大的排斥感和恐慌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王婉如的脚尖即将踏入内室门槛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声响，猛地从床榻上传来。
林静姝可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被那浓重的脂粉气和逼近的陌生人刺激到了，喉咙间那股刚被灵泉压下去的不适感汹涌反扑。她咳得浑身颤抖，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都隐隐浮现，看起来痛苦万分，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姝儿！”
林承泽脸色骤变，哪里还姑上什么礼节！他猛地一个侧身，几乎是直接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完全挡住了王婉如的去路和视线，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看也没看被他挡在身后、端着药碗进退不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王婉如，大步跨回床边，一把将咳得缩成一团的女儿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爹爹在……”他笨拙却急切地拍着女儿的背，感受着她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剧烈的震颤，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怒。
他抬起头，看向外间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老夫人和王婉如，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锐利，属于战场杀将的戾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室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母亲也看到了，”他的声音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姝儿经不起任何惊扰。她的任何事情，本侯自会亲力亲为，不劳外人费心！”
“外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像两块冰雹砸在地上。
王婉如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尴尬、羞愤、还有一丝畏惧交织在一起。
老夫人眉头紧锁，显然对儿子如此不留情面的态度感到不悦，但看着孙女咳成那样，也不好再多什么，只沉声道：“既然孩子不舒服，我们便不打扰了。只是泽儿，你一个大男人，总守着内宅不成体统。婉如心细，不如让她暂时帮你打理听雨轩……”
“不必！”林承泽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听雨轩是姝儿养病的地方，需要绝对清净。除了本侯指定的人，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是军令！”
他竟将在军中发号施令的口吻用在了内宅。
老夫人被他噎得一窒，脸色更加难看。她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尤其是在涉及苏清婉和这个丫头片子的事情上。她深吸一口气，终究没再什么，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内室方向，扶着丫鬟的手转身：“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婉如，我们走。”
王婉如咬着唇，委委屈屈地放下药碗，跟着老夫人悻悻离去。那碗她精心准备、本想展示贤惠的汤药，孤零零地放在桌上，无人问津。
闲杂热终于离去，听雨轩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静姝渐渐平息的、细微的抽气声。
林承泽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他依旧保持着怀抱女儿的姿势，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珍宝。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顶，那里已经被冷汗濡湿。
“好了，没事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沙哑，“坏人走了，姝儿不怕。”
怀中的人儿没有回应，但紧绷的身子却一点点软了下来，安静地依偎着他。
林承泽看着她依旧苍白却不再因咳嗽而痛苦扭曲的脸，心中那股因母亲和表妹带来的烦躁与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情绪取代。
他轻轻将女儿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粘住的碎发。
“睡吧，”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如海，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守护欲，“爹爹在。”
“谁也休想动你分毫。”
珠帘晃动，光影斑驳。内室重新归于宁静，只有父女二人清浅的呼吸交错。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风波，以林承泽毫不退让的姿态暂时平息。林静姝在朦胧中意识到，她这位“便淫爹”承诺的“一切安排好”，似乎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给予，更包括了用他自身的权威，为她在这深宅中划出了一块不容侵犯的领地。
这感觉……不坏。
她蜷了蜷手指，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嘴角几不可见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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