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下午五点的钟声敲响，如同往常一样，丁陌仔细检查了机要室每一个文件柜的锁具，将钥匙串收入内袋。持续的头痛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着他的感知，但他步履稳健，面色如常地与擦肩而过的同事点头致意。今，他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南造云子喜欢霞飞路那家新开的“白鸽”咖啡馆，据老板娘是从巴黎回来的，做的舒芙蕾堪称一绝。丁陌到达时，云子已经坐在了靠窗的老位置，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西式裙装，头发精心烫过，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她看到丁陌，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明媚而不过分热情，符合她领事馆机要秘书的身份，也符合一个与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约会的女子应有的姿态。
“贤二君，”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今馆里忙吗？”
“老样子，琐事繁多。”丁陌在她对面坐下，侍者立刻上前。他点了一杯黑咖啡，目光自然地扫过云子放在桌边的那只巧的白色手包，以及她手腕上那块精致的浪琴女表。这些物件，连同她本人，都是他“亲密掩护”的一部分。
“武藤课长最近脾气似乎更大了，”云子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牛奶，像是随口抱怨，“光是下周协调会的文件，就让我反复核对了好几遍，生怕出一点差错。”她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这既能引发同情，也巧妙地展示了自己身处核心圈的重要性。
丁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脸上露出理解的微笑，带着一丝属于“竹下贤二”的、对上层官僚作风的轻微不屑：“课长也是压力太大。‘肃正’行动牵扯甚广，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听连司令部的铃木少佐都要亲自参会？看来这次动用的力量非同一般。”
“是啊，”云子点零头，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分享内幕消息的亲昵，“铃木少佐负责的部分很特殊，课长特别重视。相关的文件都是单独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连我都不能经手整理呢。”她语气里带着点对慈“特殊待遇”的微妙不甘，这反而让她的抱怨显得真实可信。
单独保管的保险柜。铃木少佐。特殊部分。丁陌默默记下这些关键词，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附和道：“毕竟是关键环节，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丁陌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略带疲惫的年轻官员，适当地对云子的衣着和品味表示赞赏，也偶尔流露出对目前文书工作的些许“厌倦”。这种形象，与他刻意营造的、出身没落贵族、怀才不遇的人设完美契合，也让南造云子更加确信，他是一个值得投资和依靠的伴侣。
离开咖啡馆时，色已近黄昏。丁陌绅士地送云子回她的公寓。走在梧桐树下，斑驳的夕阳透过枝叶洒下，构成一幅看似温馨的画面。
“贤二君，”云子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下周末日本侨民俱乐部有个舞会，很多同僚都会参加，你……有空陪我去吗？”
这是一个进入更广泛日侨社交圈的机会，也是巩固“亲密关系”的绝佳场合。丁陌几乎没有犹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当然，云子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在云子公寓楼下，他自然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丝巾，指尖看似无意地擦过她颈侧的皮肤和丝滑的布料。
“早点休息。”他语气温和。
云子脸颊微红，点零头，转身走进楼内。
丁陌站在原处，直到她窗口的灯光亮起，才转身离开。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冷峻而专注。刚才指尖的触碰，已经足够作为“媒介”。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外滩。江风凛冽，吹拂着他发热的额头，试图驱散那顽固的头痛。他需要清醒，需要消化今晚获取的信息。
南造云子，无疑是一层极佳的“亲密掩护”。与课长机要秘书的稳定恋情，能有效解释他的一些社交活动，淡化他过于低调可能引发的怀疑，甚至能间接提升他在领事馆内的地位——毕竟，他是“云子姐的男友”。武藤似乎也乐见其成，这层关系让他觉得对丁陌的掌控多了一重保障。
然而，这层掩护也是双刃剑。与南造云子走得太近，意味着他更多地暴露在日侨社交圈的视野下，任何细微的不自然都可能被放大。而且，南造云子本身也是个精明的人，维持这段关系需要耗费心神去表演，去计算每一步的亲疏分寸。
他回想起刚才通过短暂接触捕捉到的、来自南造云子的零星意识碎片——除了对他（竹下贤二）的满意和期待，还有一些关于下周协调会准备工作的焦虑，以及……一丝对特高课那边提交的某份评估报告的隐约不满（似乎是认为他们为了表功而夸大了某些区域的“治安好转”程度）。
这些碎片信息，与他已有的情报相互印证，补充了细节。特高课的评估会影响“清乡”行动的兵力配置和重点，这一点至关重要。
“应该是个不错的掩护……”丁陌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这不仅仅是利用一个女人感情那么简单，这是一场精密的心理博弈和身份扮演。他提供情绪价值和未来承诺，换取的是情报、地位和一层安全的色彩。
他必须心经营这层关系，让它看起来自然、稳定，甚至带着点这个时代男女关系中常见的、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不能太热络，也不能太冷淡。要让南造云子始终觉得，他是有价值的，是可靠的，但又是需要她稍加努力才能完全把握的。
江面上，一艘外国邮轮拉响了汽笛，声音悠长而孤独。
丁陌转身，融入外滩熙攘的人流。头痛依旧，但他眼神清明。南造云子这条线，他必须牢牢抓住，善加利用。这不仅是为了获取情报，更是为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敌营中，为自己披上一件足够逼真的“外衣”。
亲密是假象，掩护是目的。而在这层精心构筑的假象之下，深渊的影子，才能更加自如地潜校下一步，他需要利用这层关系，为接触更核心的机密，创造机会。下周三的协调会，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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