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的日常依旧在表面的平静下按部就班地运转，但丁陌却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如同初冬的第一缕冷风，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衣领。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它源于一种长期潜伏者特有的、对环境中微妙变化的敏锐感知。松本优子最近太过安静了，这种安静，不符合她执拗的性格。他确信，那条毒蛇并未放弃，只是转入了更深的黑暗，用更隐蔽的方式在搜寻他的破绽。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探查，确认威胁的来源和程度。然而，直接动用【心理镜像】去窥探松本风险太高，她的警惕性极强，潜意识防御如同布满荆棘的堡垒。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间接的媒介。
机会出现在一次领事馆内部举行的、关于“清乡”行动后勤保障的跨部门协调会上。这种会议级别不高，但参与部门繁杂，人员往来穿梭。丁陌作为机要室代表列席，负责记录与保密相关的要求。松本优子也出席了会议，代表特高课强调行动期间的内部安保纪律。
会议中途休息，人员走动，气氛稍显松弛。丁陌起身去角落的茶水台倒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会场。他看到松本正与后勤部门的一个股长低声交谈，她的公文包随意地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那是一个半旧的黑色皮质公文包，边角已有磨损，与她一丝不苟的外表略显不符，似乎经常使用。
就在丁陌端着水杯往回走，经过那张椅子时，一个端着满满一托盘文件的文书匆匆走过，似乎被谁撞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托盘上的文件顿时散落一地，有几份甚至滑到了松本的公文包旁边。
“抱歉！抱歉！”文书慌忙蹲下收拾。
会场出现的骚动，附近几个饶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松本也皱了下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公文包。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丁陌仿佛是被波及的无辜者，他停下脚步，自然地弯下腰，帮那个文书捡起散落在自己脚边的几份文件。在他的手触碰到文件的同时，指的指尖“极其偶然”地、轻轻擦过了松本那个黑色公文包的皮质表面。
动作流畅自然，时机恰到好处，混合在突发的意外中，没有引起任何饶注意，包括松本本人。她正不耐烦地看着那个手忙脚乱的文书。
媒介，接触到了。
丁陌将捡起的文件递给文书，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插曲。但他知道，今晚，他将冒险潜入与松本意识关联的领域，去窥探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当晚，在自己的安全屋内，丁陌凝神静气，强忍着依旧持续的头痛和精神上的疲惫，开始尝试通过那短暂的接触进行感应。他不敢深入松本意识的核心，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仅仅是将自己的感知，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延伸到与那公文包相关的、松本近期的表层思绪和活动记忆碎片周围。
感应到的信息模糊、跳跃，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令人心悸的碎片：
* **数字与报表的幻影：** 零星的银行流水数字、账目表格的模糊轮廓，以及一种专注于核对、筛查的强烈情绪。
* **地点名词的闪现：** 几家上海日资银行的名字、一个听起来像是地下钱庄的代号、以及“黑时、“磺胺”、“美金”等词汇的微弱回响。
* **一个执拗的念头：** “资金……一定有痕迹……必须找到流向……”
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松本优子正在秘密调查他的资金流向！**
她绕开了明面的身份和社交，直接切入潜伏者最难以完全抹除的命门——经济活动。她在查他的账户，查可能存在的化名账户，查黑市上的资金流动……她在用最笨拙，也往往最有效的方式，试图找到那根连接着他真实身份的金钱线。
丁陌的心沉了下去。他自问在资金处理上已经足够谨慎。军统的报酬，他大部分兑换成硬通货秘密储藏，极少动用。日常开销严格控制在“竹下贤二”薪俸所能支撑的合理范围内。与中村的古籍交易，也刻意控制了金额和频率。
但百密一疏。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金融网络中，只要有过交易，就可能留下记录。尤其是在黑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谁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松本的特高课资源，如果持之以恒地筛查下去，未必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更让他警惕的是，松本这种调查方式，极其隐蔽，极有耐心。她不像是在寻找直接证据，更像是在编织一个巨大的筛子，试图从浩瀚的沙海中，筛出那一粒属于他的金沙。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这不是正面而来的刀剑，而是悄然缠绕上脚踝的水草，无声无息，却足以致命。
他立刻开始复盘自己近期的所有资金活动：
* **军统报酬：** 最后一次大额收取是那笔瑞士银行本票，已妥善隐藏。后续几次额现金，用于日常储备和偶尔的社交开销，来源难以追溯。
* **红党渠道：** 通过中村进行的古籍交易，金额不大，但中村本人是否可靠？他是否在无意中留下了可以被追踪的线索？
* **个人开销：** 除了薪俸，他几乎没有其他明面收入。但一些非常规的消费，比如购买某些特定书籍、支付商业电台费用等，虽然单次金额不大，但如果被并列出来分析，是否会显得异常？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切断或干扰松本的调查。
首先，他需要彻底沉寂一段时间。暂停一切非必要的资金流动，尤其是与外界情报网络的交易。军统那边，可以用“近期内部审查严格，需暂时静默”为由拖延。红党这边，古籍渠道也要暂时冻结。
其次，他需要制造一些虚假的财务线索，将松本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方向。这需要精心的策划，不能留下人为痕迹。或许，可以利用一下领事馆内部某些本身就存在经济问题的人员……
最后，他必须加强对中村的控制和掩护。中村是当前一个潜在的薄弱环节。需要再次利用梦境引导，强化他的谨慎，甚至必要时，为他提供一套完美的、应对可能询问的辞。
头痛因为精神的极度集中而加剧，但丁陌的眼神却异常冰冷和清醒。
松本的“追踪资金”，如同一盏探照灯，虽然光线尚未直接打在他身上，但那扫过的边缘，已经让他感受到了炽热和危险。
他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抢在松本找到那根致命的金钱线之前，扰乱她的视线，加固自己的防线。
深渊之影，在察觉到猎犬循着气味追踪而来时，必须立刻消除自己的足迹，并布下迷惑的歧路。这场隐藏在财务报表和资金流水之下的暗战，将直接决定他能否继续在这片危险的深渊中，潜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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