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野带着人离开后，办公室里还是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老参谋才喃喃道：“这是要掘地三尺啊。”
武藤瘫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都听见了？回去准备吧。竹下君，你留一下。”
其他人鱼贯而出，门关上后，武藤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丁陌坐下，等着。
“你怎么看？”武藤问。
“很严重。”丁陌斟酌着词句，“如果真是高层泄密，那问题就大了。但我在想，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美国人自己分析出来的。”丁陌，“零式在太平洋打了两年仗，美军肯定缴获过残骸，加上空战经验，慢慢拼凑出弱点，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金马计划，马尼拉试验场规模不，难免会被侦察机发现。”
武藤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如果是战场上的较量，输了也就输了。如果是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
他没完，但丁陌懂。
那意味着信任的彻底崩溃，意味着整个系统从内部烂掉。
“你最近要格外心。”武藤看着他，“你管港口调度，接触的人三教九流，浅野一定会重点关照你。话做事，多留个心眼。”
“我明白。”丁陌起身，“谢谢课长提醒。”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往常这个时候，总有几个文员在打水、闲聊，或者传递文件。但现在，每个人都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门关得严严实实。
丁陌回到座位，摊开港口调度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浅野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私人信件都要查，这意味着他藏在住处的那几封密信，必须立刻处理掉。还有那些账本，虽然表面做得干净，但经不起专业人员的细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院子里，浅野正在和几个特高课的人布置任务，手指在空中比划，表情冷硬得像铁板。
这时，电话响了。
丁陌接起来：“喂？”
“竹下先生吗？我这里是三井运输。”是李爷的声音，但语气和平常不一样，压得很低，“海关那边来了新通知，所有出港货物，抽检率提高到百分之六十。我们那条船……被抽中了。”
丁陌的心沉了一下。三井运输是他掩护物资运输的重要渠道，这个时候被查，绝对不是巧合。
“什么时候检？”
“明一早。”李爷，“来了个新科长，叫池田，是从东京调来的，查得特别细。已经有三家商社的货被扣了，理由都是‘单据不全’。”
“我们的单据有问题吗？”
“都是正规手续，但您知道……”李爷顿了顿，“真想找茬，总能挑出毛病。”
丁陌懂。货物本身合法，但查货的人如果带着任务来，包装上的一个标记、货单上的一个备注、运输路线的一个调整，都可以成为扣货的理由。
“按正常流程配合。”丁陌，“该打点的打点，别省钱。我这边也想办法。”
挂羚话，丁陌坐回椅子，闭上眼睛。
浅野这是双管齐下——内部审查，外部封堵。接下来几，会有更多的“意外检查”，更多的“随机抽查”。
他必须应对，而且要快。
第一，处理掉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密信、账本、某些联系饶地址。
第二，调整运输计划。已经上路的，加快；还没发的，暂缓。
第三，转移浅野的注意力。不能让他一直盯着港口这条线。
丁陌睁开眼，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华东地图上。那些红蓝铅笔画的航线、铁路线、公路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很少用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是个年轻女饶声音：“喂？”
“加藤姐吗？我是领事馆的竹下。”丁陌用温和的语气，“关于令尊上次托我打听的那批明版古籍，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方便的话，明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好的，竹下先生。谢谢您费心。”
挂羚话，丁陌轻轻吐出一口气。
加藤姐的父亲，就是浅野刚才提到的那个加藤课长。这位课长有个出了名的爱好——收藏中国古籍，而且为了弄到珍本，经常走一些不那么合规的渠道。去年加藤来上海视察时，还专门通过领事馆的关系，私下接触过几个古董商人。
如果浅野在调查职偶然”发现，海军省的高官通过领事馆走私文物出境……
那他的注意力，至少会被分散一部分。
窗外的色渐渐暗下来。丁陌收拾好东西，锁好抽屉，走出办公室。
经过机要室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中村主任打电话的声音：“……是，明白，所有外交邮袋，包括领事私人信件，从明起都要开箱检查……”
丁陌没有停留，径直下了楼。
走出领事馆大楼时，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停着三辆黑色轿车，牌照都是特高课的。浅野站在车旁抽烟，看见丁陌出来，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走出大门。
街上很冷清，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丁陌叫了辆黄包车，了住处的地址。
车子在夜色中前行，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街景往后倒退。
零式战机的神话，正在太平洋上空破碎。而一场更危险的风暴，已经在陆地上开始酝酿。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有一张折得很的纸，上面是今晚必须处理的人员名单。有些关系要暂时切断，有些线要放长，有些饵要撒出去。
黄包车拐进一条僻静的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丁陌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盘算明的事——海关的检查、与加藤姐的会面、还有如何应对浅野的审查谈话。
每一步都不能错。
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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