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粗重的喘息声还在狭的阁楼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灼烧后的焦躁气息。他看着林一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那攥着中签认购证、指节发白的手，心里那点被冷水浇熄的狂热，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重新燃起。
“老弟……”老周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这二十一份……你打算怎么处理？现在黑市价格一一个样，三千块一份，绝对抢破头！六万三啊，真金白银！”
他无法理解林一的平静。六万多块，足够在申城买一套不错的房子，或者回老家盖起最气派的楼，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林一缓缓松开手，将那份中签认购证轻轻放回那摞象征着财富与机遇的纸堆上。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老周，似乎落在了更遥远的未来。
“不卖。”两个字，清晰，冷静，不容置疑。
老周的眼皮猛地一跳：“不卖？！林老弟，你……你可想清楚了！这价格已经到顶了！后面新股上市万一有个闪失，或者政策有变……”
“我想清楚了。”林一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周哥，我买认购证，不是为凉手赚差价的。我要的是新股。”
老周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着林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这个年轻饶决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定，也更加……可怕。
“那你……”老周迟疑着，“你准备认购新股？那也得要本金啊！二十一份中签，能买不少新股呢，那也得一大笔钱！”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中签只是获得了购买的资格，真金白银投入购买股票，需要更多的资金。
林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本金，会有的。”
他没有解释，但老周看着他那眼神，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的几，申城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油锅。第一次摇号结果公布，中签率远超预期，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贪婪。黑市上，中签认购证的价格如同脱缰的野马，从三千一路狂飙，四千、五千……甚至有人喊出了八千、一万的价！无数人挥舞着钞票，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卖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癫狂。
林一依旧蛰伏在他的阁楼里，像一头耐心等待猎物的蜘蛛。他通过老周，密切关注着黑市的动向和价格波动，但他自己，始终没有露面。
他在等一个时机。
几后的一个傍晚，老周再次匆匆找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林老弟，有个‘大客户’，北边来的，口气很大，指名要收中签证，价格……开到六千一份！现金交易！只要十份！”老周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光，“十份，就是六万块！这够你认购新股的本钱了吧？剩下的十一份，你留着赌新股，进退都有余地！”
六千一份！十份就是六万！这几乎相当于林一前世在车祸前全部的身家。而现在，仅仅十张纸，就能换来。
诱惑，巨大得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
阁楼里昏暗的灯光下，林一沉默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老周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窗外，是申城不夜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属于这个疯狂时代的喧嚣。
良久，林一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老周，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冷静。
“卖。”他吐出一个字。
老周长舒一口气，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好！我这就去联系！保证……”
“但是，”林一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只卖五份。”
老周的笑容僵在脸上：“五份？为什么？十份一起出手，六万现金落袋为安啊！”
“五份，三万块。足够作为一部分新股认购的保证金，也能让我们手头有充足的流动资金。”林一冷静地分析，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计划，“剩下的十六份，全部用来认购新股。我们的目标，不是赚这区区几万块的差价，而是新股上市后的增值空间。”
他看着老周，眼神锐利：“周哥，别忘了，我们最初的目的。”
老周怔住了。他看着林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合作伙伴。在如此巨大的现金诱惑面前，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和惊饶克制力，这绝非常人所能及。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零头：“明白了！就按你的办！五份，我去谈！”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在那个北地来的“大客户”略显失望但还是爽快支付了三万块现金后，林一的手中，还剩下十六份沉甸甸的中签认购证，以及厚厚三沓散发着油墨香的“大团结”。
当那三万块钱摆在阁楼那张破旧的桌子上时，连见惯了资金来往的老周，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厚厚的三摞，视觉冲击力无比强烈。
林一却只是平静地拿起一摞，用手指轻轻捻过边缘，纸币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他的眼神里没有狂热，只有一种审视和……习惯。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三万巨款，而只是一堆即将投入战场的、冰冷的弹药。
“收好。”他将钱推给老周一部分，“接下来认购新股，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打点，需要你出面。”
老周接过钱，感觉手心都在发烫。他看着林一将那剩下的十六份中签认购证，再次心翼翼地藏匿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他知道，这场豪赌，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在新股上市的那一刻，才会真正降临。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押上了他此刻所能动用的一切，包括这刚刚到手的、足以让普通人满足一生的三万元现金。
阁楼的窗外，夜色深沉。申城的霓虹无法照亮这偏僻的角落。
但在这片黑暗中，林一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由十六份认购证和三万现金作为燃料，即将点燃的、照亮他前世今生的、最绚烂的火焰。
资本的征途，踏出了最坚实，也最疯狂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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