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的第二，海面格外平静。
午后的阳光渐渐柔和，到了傍晚，西边的空又被染成了熟悉的橘红色，夕阳像块融化的金锭，沉在海平面上，把“乘风号”和“破浪号”的航迹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甲板上，众人正忙着整理最后一批渔获记录。
六子趴在桌旁，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滑动，时不时抬头核对活水舱的温度表：“‘乘风号’七带石斑四千八百斤，东星斑8百斤；‘破浪号’四千六百斤石斑，东星斑九百二十斤，回去给富贵叔报过去，他指定得乐坏了。”
峰系着围裙，在厨房门口支起灶，正往锅里切姜片。
晚上打算做个石斑鱼豆腐汤，锅里的水已经冒起了细泡，鲜气混着姜香飘得满甲板都是。
六叔靠在船舷上，手里转着烟，目光落在远处灰一家消失的海面，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些，多了几分悠远的沉思。
直到峰把豆腐下进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渔民特有的沙哑，像被海风磨过：“你们刚才看灰一家子捕猎，觉得厉害吧？我年轻的时候，跟老船长出过一次远海，见过比这震撼百倍的场面 —— 鲸鱼陨落。”
“鲸鱼陨落？” 峰立刻停了手里的活，擦了擦手就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是鲸鱼死了吗？那场面很震撼吗？”
张毅也放下手机，往这边挪了挪：“六叔，您给讲讲呗，我只在纪录片里见过，没听过真人讲的。”
六叔摸出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里转着。
仿佛在回忆当年的画面：“那是三十多年前了，我才二十出头，跟老船长的‘远舟号’去南海深处捞墨鱼。那也是傍晚，跟今一样，夕阳把海染得通红，突然就听见老船长喊‘快看东边’—— 我们抬头一看，远处海面上浮着个黑糊糊的大家伙，比咱们两艘船拼起来还宽，是头成年蓝鲸。”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味当时的冲击：“那蓝鲸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呼吸的时候，水柱能喷到十几米高，像海里的喷泉，就是喷得断断续续的，带着股腥气。老船长，这是鲸鱼要陨落了，咱们离远点，别打扰它 —— 这是大海里最大的体面。”
“我们把船停在两里地外，就那么看着。那蓝鲸在海面漂了大概半个时辰，突然就动了 —— 不是挣扎，是慢慢往下沉，尾巴轻轻拍了拍水面，像是跟大海告别。最震撼的不是它沉下去的样子，是沉下去之后 ——”
六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敬畏：“没一会儿，海面就热闹起来了。先是一群金枪鱼围着蓝鲸沉下去的地方转，接着是鲨鱼，不是灰这样的，是更大的锤头鲨，一群有七八条；再后来，连海龟、海星都往那边凑，还有好多叫不上名的鱼，密密麻麻的，把那片海都盖满了。”
峰听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问：“它们是去吃鲸鱼吗？”
“是，也不是。” 六叔摇摇头，“老船长，鲸鱼陨落，是给大海‘还债’。它活的时候吃了海里多少鱼，死了就把自己还给大海 —— 肉给大鱼吃，骨头给鱼啃，连骨架最后都会变成珊瑚的养料，能养活那片海的生物好几年。我们当时看了两个多时，直到黑，还能看见海面上的鱼群在动，那片红海里，全是生命的动静。”
张平放下笔，若有所思地：“以前在书上看‘鲸落万物生’，原来真这么壮观。这大海也真有意思，一面让生物死，一面又用死养活更多生物。”
“可不是嘛！” 六叔终于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烟圈在夕阳下慢慢散开，“那晚上，老船长跟我们，别觉得人能征服大海，咱们跟鲸鱼比，跟灰比，都只是大海里的虫子。它让你捞着鱼，是赏你口饭吃；它让鲸鱼陨落，是教你什么叫循环 —— 所以得敬畏，不能贪心，不能作。”
张凡靠在栏杆上，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想起了幽灵雾障的惊险，想起了满舱的石斑鱼，又想起六叔的鲸落 。
大海确实是这样，既藏着能让人丧命的险，也藏着能养活万物的仁，既残酷又温柔，这才是它最让人敬畏的地方。
他摸了摸胸口的定海珠，珠子凉丝丝的，像是在呼应六叔的话。
峰半没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声：“原来鲸鱼死了还能做这么多事…… 那咱们捞鱼，是不是也得想着别捞太狠，给海里留些种？”
六叔笑了，拍了拍峰的肩膀：“子，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咱们渔民讲究‘捕大留’，就是怕把鱼捞绝了，以后没的吃。大海给的，得接着，也得想着还回去，这样才能一代代靠海吃饭。”
夕阳渐渐沉得更低了，把每个饶影子都拉得很长。
锅里的鱼汤 “咕嘟” 响着，鲜气更浓了，可甲板上却没了之前的喧闹，每个人都在想着六叔的话，想着那片红海里的鲸落，想着这片既慷慨又无情的大海。
“行了，别愣着了！” 六叔掐灭烟袋，站起身，“鱼汤该好了吧？喝了汤，晚上好好睡，明就能到港了！”
峰这才回过神，赶紧跑回灶台：“哎！马上就好！给六叔您多盛点鱼！”
张毅笑着站起来，帮张平收拾笔记本：“走，帮峰端汤去，听了这么震撼的故事，得多喝两碗补补！”
甲板上的氛围慢慢又热闹起来，可每个人心里，都多零不一样的东西 。
那是对鲸落的震撼，对大海的敬畏，还有对 “靠海吃海，敬海惜海” 的懂得。
张凡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夕阳最后一点光落在海面上，像一颗跳动的金粒，他知道，这趟出海的收获，不止是满舱的渔获，还有这些关于大海、关于生命的故事，会像定海珠一样，一直留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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