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湿热与蛊虫的阴寒尚在记忆里残留，京城的肃杀秋风已裹挟着尘埃扑面而来。
伪帝殷昶的耐心，或者他摇摇欲坠的统治所允许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无法再坐视沈璃与萧隐在漠南塞北搅动风云，动摇他的根基。
他要的，是彻底的屈服，是当众将沈氏一门的傲骨与沈璃崛起的尊严，一同碾碎成泥。
契机，便是那座立在皇城正门外、受尽世人唾骂多年的——沈氏“通当碑。
石碑以青岗岩所铸，坚逾精铁，上书“沈门通敌，罪无可赦”八个硕大的朱红罪名，字字如刀，将沈家满门的忠魂钉在耻辱柱上已近十载。
这一日，秋风萧瑟，皇城正门罕见地大开，禁军林立，刀甲森然。
文武百官被勒令到场，无数百姓被驱赶围观。
伪帝殷昶高坐于临时搭建的龙椅之上，面色阴沉，目光如鸷鸟般扫视全场，最终落在被一众侍卫“请”至碑前的沈璃身上。
她今日未着戎装，只一袭素白劲装，墨发以那枚血玉簪松松绾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饰物。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对那巨大的耻辱印记和周围无数或同情、或嘲讽、或畏惧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凝固的冰冷。
“沈璃，”殷昶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广场，带着刻意的威压，“尔父沈巍，私通敌国，证据确凿，先帝仁厚，未行株连。然尔不思悔改，勾结逆王，祸乱朝纲，其罪当诛！今日，朕给你一个机会——亲手砸碎此碑，公告下，与沈氏逆贼划清界限，朕或可饶你不死！”
他要的，不仅是她肉身的屈服，更是要她亲手摧毁父辈的忠烈之名，摧毁自己立足的根基，从精神上彻底瓦解她。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沈璃身上。
沈璃缓缓抬眸，目光掠过那八个刺目的朱红大字，掠过殷昶那张虚伪而阴狠的脸，最后，落在石碑底部那沉积多年的尘土与污迹上。
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当年被构陷时的不屈，族人身死时的冤屈，以及这十年来，每一个沈家旧部、每一个知晓内情之人心中压抑的怒火。
她没有话，只是慢慢抬起手。
就在众人以为她终于要屈服，去取那早已备好的铁锤时，她却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她身形骤动，竟不是去拿铁锤，而是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右拳，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狠狠一拳砸向了那坚硬的石碑！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巨响炸开！
石屑纷飞！
沈璃的拳头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青灰色的石碑表面。
那石碑剧烈震动，以她拳头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骤然蔓延开来！
但石碑，并未碎裂。
她竟想以血肉之躯，硬撼这象征着皇权定罪、坚不可摧的石碑！
“冥顽不灵！”殷昶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给朕打！打到她肯砸为止！”
两名手持黝黑九节钢鞭的禁卫应声上前，钢鞭带着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沈璃的背上！
啪！啪！
鞭梢撕裂空气，也撕裂了她素白的衣衫，留下两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沈璃身体剧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被她死死咽下。
她依旧挺直着脊梁，甚至没有去看行刑者，染血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块石碑，盯着上面被她一拳砸出的裂纹，仿佛那裂纹里，能透出沈家枉死忠魂的呐喊。
“！砸不砸！”禁卫厉声喝问，鞭影再至。
更多的血痕在她背上交错绽开，素衣迅速被染红。
围观人群中发出不忍的低呼，百官或垂首，或侧目。
沈璃咬紧牙关，汗水与血水混合着从额角滑落。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殷昶，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却带着淬了冰的嘲讽与不屈：
“沈家……脊梁……宁碎……不弯！”
“打！给朕往死里打！”殷昶气急败坏。
就在第三鞭即将落下，所有人都以为沈璃就要被活活打死在碑前时——
“嗡——！”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如同九落雷，骤然降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沈璃与行刑者之间！
剑光一闪即逝！
“铛啷！”
那名挥鞭禁卫手中的九节钢鞭，竟被齐刷刷斩断了一截！
断鞭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隐！
他手持玄铁重剑，剑尖斜指地面，玄色王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都未看那吓傻的禁卫，目光先落在沈璃血肉模糊的后背和染血的拳头上，那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是足以冰封千里、焚毁万物的恐怖风暴。
随即，他抬眸，看向高台上的殷昶，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金断铁的杀意：
“你的脏鞭，也配碰她？”
殷昶又惊又怒：“萧隐！你敢抗旨？！”
萧隐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截被斩断的、沾染着沈璃鲜血的鞭梢。
然后，他走到那块布满裂纹的石碑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运指如飞，以那截坚硬的钢鞭断梢为笔，以沈璃残留在上面的鲜血为墨，狠狠划向石碑上那“通当二字！
石粉簌簌而下！
“通当二字被硬生生刮去！
紧接着，他手腕转动，铁画银钩，在那被刮出的空白处，以及石碑上其他残留的朱红罪名字迹上，以沈璃之血，重新刻下四个磅礴大字——
沈！氏！忠！烈！
每一笔，都深入石髓！
每一划，都带着滔的冤屈与愤怒！
血色的大字覆盖了旧的罪名，在秋日的阳光下，凄艳而悲壮！
“你……你大胆！”殷昶气得浑身发抖，竟从侍卫腰间夺过一把长剑，疯癫般从高台上冲下，直刺萧隐后心！
“朕杀了你！”
萧冥仿佛背后长眼，头也未回，反手一剑格开！
双剑交击，火星四溅！
殷昶武功本就不及萧隐，此刻盛怒之下更是破绽百出。
萧隐手腕一沉，剑锋顺势上撩，轻易地在他持剑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啊！”殷昶惨叫一声，长剑脱手，鲜血汩汩涌出。
就在他帝血涌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萧隐心口处，那枚一直沉寂的锁魂钉，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灼目的赤金光芒！
钉身之上，那原本只是细微游走的龙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骤然清晰、膨胀，仿佛一条沉睡的金龙被同源的血液惊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以萧隐为中心，轰然扩散！
离得最近的殷昶首当其冲，被这股气息一冲，竟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隐自己也身体微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锁魂钉内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正随着那所谓“帝血”的刺激，开始缓缓苏醒，与他自身的血脉产生着某种玄奥的共鸣。
龙纹……帝血……
他猛地看向脸色惨白、惊疑不定的殷昶，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与更深的杀机。
而沈璃，强忍着背部的剧痛，看着石碑上那四个以自己鲜血写就的、昭示着沈家清白的文字，看着萧隐心口那灼灼生辉的龙纹，又看了看狼狈不堪、面露恐惧的伪帝，她染血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洗冤，不止于石碑。
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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