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梅雨季总是裹挟着化不开的湿意。钟长河站在中科院院士苏振元的独栋楼前，第六次整理深灰色西装的领带。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路，在黛瓦白墙上晕开水墨画般的痕迹，却洗不掉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省长，苏院士家的门，恐怕比咱们省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审批章还难敲啊。秘书陈抱着文件袋的手指泛白，这位刚从市长任上破格提拔的年轻省长，已经在雨里站了整整十七分钟。
钟长河抬手止住秘书的话头。他望着那扇斑驳的红木大门，门楣上悬挂的求是居匾额在雨中微微褪色，恍惚间竟与上周科技座谈会上，那位沉默寡言的才科学家描述的场景重合——苏振元院士摔门而出时，白大褂下摆带起的风，几乎掀翻了会议室的投影仪。
铜环叩门的声响在雨巷里格外清晰，三短一长，是学术圈对苏振元特有的拜访暗号。足足等了三分钟，门内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瓷器碰撞的脆响。
苏院士，我是我——
钟长河的话被粗暴打断，门板带着陈年木屑的气息反弹回来，差点撞上他的鼻尖。门缝里闪过一抹佝偻的背影，苍灰的头发在晨光中支棱着，像极了实验室里那台用了二十年的质谱仪。
陈秘书，把咱们省的芯片产业报告留下。钟长河弯腰捡起被震落在地的文件袋，指尖划过封面上2025年核心技术攻坚计划的烫金标题，记住，用透明文件夹，放在门垫左侧第三块砖上。
这是第五次被拒之门外。第一次来的时候，钟长河还带着全套的鲜花礼盒，结果被浇花的水管滋了满身泥水；第二次托科学院领导情，只换来院士助理转交的《自然》杂志，扉页上圈着某篇关于地方政府科技投入的批评文章；第三次更绝，苏振元直接把他的名片从二楼窗口扔下来，还用红笔在头衔旁画了个哭脸。
省长，要不咱们......陈看着自家领导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声音发颤。这位在招商谈判桌上能让外商老总连干三杯茅台的省长，此刻却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
等等。钟长河忽然按住秘书的胳膊，目光锐利如鹰，你听。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钟长河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从公文包掏出个牛皮纸信封，用石头压住放在报告旁。那里面装着他连夜手写的承诺书，详细列出未来五年省级财政对基础研究的投入计划，末尾还附着自己办公室的私如话。
三后的清晨，我被床头的紧急电话惊醒。电话那头是苏振元的博士生，声音带着哭腔：省长！院士他......他把自己反锁在实验室了！
当钟长河带着消防队员撞开材料所实验室大门时，看到的景象让所有裙吸冷气。七十八岁的苏振元院士正趴在超净工作台前，手里捏着镊子在硅片上排列纳米管，花白的头发沾满蓝色光刻胶，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实验台旁堆着十几个空饭盒，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连续工作72时的记录。
苏老！钟长河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下镊子，指腹触到老人冰凉的手指时，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闭门羹，原是一位老科学家对科研事业最炽热的守护。
钟省长，苏振元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推开我的手，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这个，你认识吗？
那是块指甲盖大的芯片，边缘泛黄的标签上印着1998的字样。钟长河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一代砷化镓芯片，当年正是苏振元团队突破了国外技术封锁。
当年我们用算盘打数据，在防空洞里做实验，都能让中国芯走在世界前粒苏振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着窗外的产业园，可现在呢？你们建那么多半导体工厂，却连光刻机的镜头都造不出来！
钟长河沉默地接过那块芯片，金属触片冰凉的温度直透掌心。他想起上周考察的芯片封装厂，流水线上密密麻麻的设备铭牌，竟找不到一个中文标识。
苏院士，钟长河突然单膝跪地，吓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我知道过去我们追求短期效益，忽略了基础研究。但请您相信，从今起，我钟长河向您保证——
雨水不知何时从破窗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衬衫。这位以特质闻名的省长，此刻眼中却闪烁着领袖的光芒，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五年内，我要让咱们省的基础研究投入翻三倍！建十所新型研发机构！培养一千名青年科学家！
苏振元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省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当年在中科大读研究生，他也曾在周教授召先生面前立下类似的誓言。
院士，您看这是什么？钟长河从西装内袋掏出份文件，雨水晕开的墨迹间，长三角量子计算中心几个字依然清晰，这是我刚从上海争取到的共建项目，缺个掌舵人。
苏振元的手指在文件上颤抖，当看到首期投入五十亿的条款时，浑浊的老眼里突然迸发出精光。他猛地抓起红笔，在负责人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苍劲如松，最后一点墨在纸上洇开，像极了芯片上跳动的电子。
三个月后，当钟长河在量子计算中心奠基仪式上剪彩时，苏振元院士正带着团队调试设备。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他突然转身朝观礼台方向举起握紧的拳头，钟长河笑着回以同样的手势——那是他们之间新的暗号，代表着五千个日夜的技术攻坚，和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科技长征。
礼炮齐鸣中，钟长河望着中心广场上科技自立自强的标语，想起苏振元院士昨递给他的纸条：最好的，是让国家在世界舞台上挺直腰杆。雨水又开始落下，这次却仿佛带着甜味，浸润着脚下这片渴望创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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