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倒台带来的短暂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京城上空的云层低低压着，虽是春日，却透着股料峭寒意。
这日清晨，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如同插翅般飞遍京城——户部清吏司主事、曾在上次漕运风波中坚定支持九公主、并在军粮案中提供过关键账目佐证的张侍郎，被发现死于自家书房。
并非寻常病故或意外。他是被一柄淬毒的短刃，精准地刺穿心脏，当场毙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其书桌摊开的公文上，凶手用死者的血，画了一个狰狞的、咧嘴而笑的**骷髅头**印记！
消息传入宫中时，沈青梧正在揽月阁偏殿向九公主汇报玉黍试种的进展。春风透过雕花窗棂，带着御花园初绽桃李的淡香，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殿下，户部张侍郎...出事了。”传话的宫女是揽月阁的一等侍女秋棠，向来沉稳的她此刻声音颤抖，面色惨白如纸，连行礼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今晨卯时三刻，张府管家照例送早茶至书房，发现门虚掩着，推门一看...”
秋棠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张大人伏在案上，背心插着一柄黑色短刃，已经...已经没气了。书案上的公文，全是血...还有那个印记...”
“什么印记？”九公主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是一个用血画成的骷髅头，咧嘴笑着，就在张大人批阅的公文正中...”秋棠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骷髅印记……”九公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沈青梧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掠过的惊悸与愤怒，“是‘忘川阁’！他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敢在京城，对朝廷命官下手！”
沈青梧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中，隐约有关于这个神秘杀手组织的传闻——夜行如鬼，杀人无痕，专为萧彻清除异己，与前朝余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重生后，她一直暗中留意，却始终未见其踪迹，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记忆错乱。没想到，在萧彻倒台、三皇子势力受创后，它竟以如此血腥的方式，悍然现身！
“张侍郎昨夜何时回府？府中护卫何在？”沈青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向秋棠问道。
秋棠稳了稳心神，答道：“据张府管家，张大人昨日在户部当值至戌时，回府后便进了书房处理公务。戌时三刻，管家还送过一次参茶，那时一切如常。张府共有护卫八人，四人值守前院，四人轮流巡夜，昨夜并无异常响动，直到今晨...”
“也就是，凶手是在夜深人静时潜入书房，一刀致命，然后从容用死者的血画下印记，再悄无声息地离开。”沈青梧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寒意，“八个护卫毫无察觉，要么是凶手武功极高，要么...”
她停顿了一下，与九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要么就是对张府的布局、护卫轮班了如指掌。”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对秋棠道：“你先退下，传本宫的话，让顾北舟速来见我。”
秋棠行礼退下后，偏殿内只剩二人。春日晨光透过窗纸，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目标是张侍郎...他是我们的人。”沈青梧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开始飘落的细雨，声音沉沉，“这不是偶然。是警告，更是宣战。”
九公主推着轮椅来到她身侧：“张明远官职不过五品，在户部也非首脑，为何选他？”
沈青梧转过身，目光锐利：“这正是歹毒之处。张侍郎官职不算最高，但位置关键——户部清吏司主管下钱粮账目，他在两次重要事件中都站在了我们一边，既是实干之才，又是立场鲜明的标志。杀他，既能削弱我们阵营的实干力量，又能制造巨大的恐慌，震慑其他观望者。”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杀江怀远那样的重臣，反而会引起朝廷全力反扑。但杀张侍郎这样中坚却非核心的官员，既能达到震慑效果，又不至于立刻引发雷霆打击。这是在明确告诉我们：即便扳倒了三皇子，真正的敌人，依旧隐藏在暗处，并且，更加危险，更加不择手段。”
九公主沉默片刻，忽然道：“青梧，前世...你可知这‘忘川阁’更多底细？”
沈青梧闭了眼，努力在破碎的记忆中搜寻。前世的自己，大多数时候被困在后宅，所知有限。但偶尔从萧彻醉酒后的只言片语，或是来访密客的低语中，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我只知...他们行事诡秘，专接‘棘手’的买卖。”沈青梧睁开眼，眸中寒光点点，“萧彻曾赞他们‘如忘川之水，无声无息，却能载舟亦能覆舟’。传闻阁中杀手分三等：最下等为‘游魂’，负责探查消息；中等为‘夜叉’，专司暗杀；最高等为‘无常’，据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专杀王公贵胄，从未失手。”
“张侍郎之死...是哪一等所为？”九公主问。
沈青梧摇头：“现场太过干净，反而不像普通杀手。但若真是‘无常’出手，何必选张侍郎？大材用。我怀疑...这是某种仪式，或者，是故意留下标志，宣告他们的到来。”
殿外传来脚步声，顾北舟一身玄色劲装，面色凝重地快步而入：“殿下，沈司农。张府那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现场已被封锁。”
“你可曾看到那个印记？”沈青梧立刻问。
顾北舟点头，素来沉稳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凝重：“看到了。那骷髅画得极其工整，嘴角咧开的弧度诡异，仿佛在笑。更奇怪的是...”他犹豫了一下，“骷髅的眉心处，有一点朱红，不像是血，倒像是后来点上去的颜料。”
沈青梧与九公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还有，”顾北舟压低声音，“张侍郎左手紧紧攥着，刑部的人掰开后，发现他手心里有一枚铜钱——不是本朝的制钱，而是前朝永昌年间的旧币。”
前朝旧币！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开。
九公主猛地抬头：“果然...与前朝余孽有关。”
沈青梧却皱起眉：“不对。若真是前朝余孽所为，为何要故意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倒像是...故意引我们往那个方向想。”
她转向顾北舟：“北舟，你立刻带人暗中查访，最近京城可有前朝旧币流通？另外，张侍郎近日接触过什么人，有无异常，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是。”顾北舟领命，却未立刻离去，犹豫道，“殿下，还有一事。今晨消息传开后，已有三位原本约定今日来揽月阁议事的官员托病告假，江大人府上也加强了护卫...”
九公主冷笑一声：“这就怕了？也好，正好看看，谁是真正的同盟，谁是趋炎附势之徒。”
沈青梧却道：“恐惧如瘟疫，一旦蔓延，便难控制。我们必须尽快有所动作，不能任由恐慌发酵。”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疾书：“我修书两封，一封给韩青，让他动用江湖关系，查‘忘川阁’的蛛丝马迹；另一封给司农寺几位同僚，张侍郎之死，恐让玉黍推广大受影响，必须提前布置。”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响。窗外，春雨渐密，敲打在琉璃瓦上，声声入耳，如同某种不祥的鼓点。
九公主望着沈青梧挺直的背影，忽然道：“青梧，你...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沈青梧笔尖一顿，一滴墨在纸上晕开，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宫墙之外：“不论是谁，我们都不能再等。这场暗处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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