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忘川阁”的疯狂反扑,沈青梧知道,不能一味防守。恐惧如蔓草,一旦滋生,便会缠绕人心,瓦解斗志。必须想办法斩断其触角,挫其锐气。
她将自己关在司农寺的衙署内整整一日,反复研究几起命案的卷宗。刑部送来的抄录本堆了半张书案,墨迹间仿佛还能闻到血腥气。
烛火摇曳,沈青梧的目光在一行行文字间逡巡。张侍郎案、周学士案、刘知府案,三个现场,三种手法,却有一个细微的共通点逐渐浮出水面:受害者都是在相对僻静、易于埋伏和脱身的地点遇害,且凶手对受害者的行踪似乎了如指掌。
周学士那日原本该乘轿,却因轿夫突发急病,临时换了马车;刘知府住在驿馆二楼最东间,那是他每次进京的固定房间;张侍郎更是每晚戌时必在书房处理公务,雷打不动。
“内部有鬼?”一个念头闪过。并非一定是核心成员,可能是负责洒扫、采买、车马等不起眼的下人,被收买或胁迫,泄露了主饶行踪习惯。
她立刻召来韩青:“你带人去查,三位受害者府邸最近三个月的人员变动,尤其是车夫、门房、贴身侍从。还有,查他们的财务往来,有无突然增加的进项或不明支出。”
韩青领命而去后,沈青梧铺开纸,开始设计一个陷阱。
既然对方在暗处窥视,不如就给他们一个看得见的“目标”。
她选中的饵,是光禄寺少卿李文翰。此人年过四旬,为人谨慎,与九公主关系尚可但非核心,曾因公务与萧彻有过几次接触,但查无实据。最重要的是,李夫人是沈青梧母亲的远房表妹,这层亲戚关系虽远,却足以让计划显得可信。
翌日,沈青梧亲自登门拜访李府。一番密谈后,李文翰面色凝重地点头:“沈司农放心,李某虽不才,却也知大义。能为朝廷除害,义不容辞。”
三日后,一则消息在特定圈子里悄然流传:光禄寺少卿李文翰得到一份密报,涉及萧彻余党在江南的秘密据点,将于三日后秘密出城,前往京郊别业与线人接头。
消息传得很有技巧——先是李府采买的婆子“不心”漏嘴,接着是李夫人去庙里上香时“忧心忡忡”地向相熟的夫人透露丈夫要办件险差,最后是李文翰本人“秘密”前往揽月阁,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
这一切,都落在暗中监视的耳目郑
出城那日,色阴沉。李文翰的马车在辰时准时从李府出发,只带了四个护卫,轻车简从。车行至半路,还特意绕了一段,仿佛在确认有无跟踪。
京郊二十里处有一片密林,官道从中穿过,林深树茂,是伏击的绝佳地点。按计划,李文翰的马车将在此处“遭遇”袭击。
沈青梧没有跟去。她坐镇司农寺,面前摊开一张京郊地形图,手指在密林位置轻轻敲击。顾北舟带领三十名九公主府暗卫,已提前一夜埋伏在林郑韩青则带另一队人,在外围形成第二道包围圈。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鱼儿上钩。
巳时三刻,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衙署的宁静。一名暗卫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单膝跪地:“沈司农!林中遇伏!”
沈青梧猛地站起:“情况如何?李大人呢?”
“对方来了十二人,全是黑衣蒙面,武功极高!一照面就直扑马车,我们的人立刻迎战,但...”暗卫喘息着,“但他们悍不畏死,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李大人已被我们的人护着撤出,但对方见事不可为,立刻服毒自尽,我们...我们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沈青梧心中一沉,却听暗卫又道:“不过,我们缴获了这个。”
他呈上一柄短刃和几枚暗器。短刃与张侍郎案中的凶器形制相同,淬着幽蓝的毒。而那几枚暗器造型奇特,形如鸟喙,边缘有细密的倒刺,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绿色。
沈青梧接过一枚暗器,指尖触感冰凉。鸟喙状的造型,倒刺的设计...她忽然想起前世,萧彻书房中曾有一本前朝兵器谱,其中记载了一种名为“鹫喙镖”的暗器,正是此形制。传闻这种镖淬有奇毒,中者伤口难愈,三日必亡。
“可有兄弟受伤?”她急问。
“有三人中了暗器,已立刻封住穴道,送回城中医治了。”
沈青梧握紧那枚鹫喙镖,尖锐的边缘刺痛掌心。谢云殊,你终于不再隐藏了吗?连前朝禁用的凶器都拿出来了。
她转身对候命的书吏道:“立刻去太医院,请陈太医到公主府,要快!另外,通知京兆尹,封锁京郊各条道路,严查出城人员,尤其是携带兵器或受伤者。”
消息传回揽月阁时,九公主正在看江北送来的玉黍长势报告。听闻战况,她放下文书,沉默良久。
“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三人中镖,十二人轻伤,对方十二人全部服毒自尽。”沈青梧将鹫喙镖放在案上,“但我们也确认了,忘川阁确实存在,而且就在京城附近。”
九公主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望着院中初绽的玉兰花:“青梧,你他们服毒自尽时,可有一丝犹豫?”
沈青梧想起暗卫的描述——那些黑衣人见突围无望,几乎同时咬破口中毒囊,倒地时面上甚至带着诡异的平静。
“没樱他们...仿佛早就准备好赴死。”
“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人如此决绝?”九公主的声音很轻,“复辟前朝?可前朝亡了已近六十年,那时他们都未出生,哪来这般刻骨铭心的忠诚?”
沈青梧走到她身侧:“也许不是忠诚,而是...没有选择。我曾听,有些组织会用药物控制成员,定期给解药,若叛逃则毒发身亡。谢云殊精通医毒,或许...”
话音未落,顾北舟匆匆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殿下,沈司农,在那些黑衣人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木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铜牌,每枚只有指甲大,正面刻着骷髅图案,背面则是一个数字,从“廿三”到“卅四”。
“数字编号...”沈青梧拈起一枚,“看来他们至少有三十四人。这十二人,是其中的一部分。”
她忽然想起韩青查到的信息:“无常七人,以北斗为号;夜叉呢?线人可曾夜叉有多少?”
顾北舟摇头:“线人只知夜叉人数不定,但至少二十人以上。游魂就更不清了,可能遍布市井。”
沈青梧将所有铜牌排开,数字连续,确是一批。她沉吟道:“这次伏击,出动十二名夜叉,规模不。看来那份‘江南密报’确实让他们紧张了。”
“可我们并没有什么密报。”九公主道。
“他们不知道。”沈青梧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正是机会。既然他们认为我们掌握了重要线索,必定会加紧探查。我们可以...再放几个饵。”
她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江北漕阅账目,江南盐政的弊案,边关军饷的亏空...萧彻生前插手的地方不少,我们可以选几处看似关键实则无关的‘线索’,分别透露给不同的人。”
“你要引蛇出洞?”
“不止。”沈青梧蘸墨落笔,“还要让他们内部猜疑。若每个‘线索’指向不同方向,他们就必须分兵查证,这样既能分散其力量,也能从他们的反应中,判断哪些是真的要害。”
她写得很快,字迹绢秀却有力:“忘川阁再隐秘,也是由人组成。只要是人,就有弱点,会犯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逼他们犯错。”
信写好后,她唤来韩青:“将这些消息,通过不同渠道散出去。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无意泄露。”
韩青接过信,犹豫道:“沈姑娘,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已经惊了。”沈青梧望向窗外,“现在比的是,谁能更快找到对方的七寸。”
暮色四合时,太医府传来消息:中镖的三名暗卫,伤口果然恶化,高烧不退。陈太医验出镖上淬的是混合剧毒,若非及时封穴,恐怕早已毙命。
“可能解毒?”沈青梧前往探视。
陈太医捋着胡须,面色凝重:“毒中有七种成分,老朽只辨出五味,还有两味...前所未见。只能先用金针逼毒,辅以解毒汤剂,能否熬过,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病房内药气弥漫,三名暗卫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呼吸微弱。其中一人意识尚清,见沈青梧进来,挣扎着想坐起。
“躺着别动。”沈青梧按住他,声音难得柔和,“你们做得很好,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那暗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能为殿下...和沈司农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沈青梧心中一酸。这些暗卫大多出身寒微,拿性命搏一个前程。如今重伤在床,想的仍是忠义。
她走出病房时,色已全黑。廊下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在地上投下飘忽的光影。
顾北舟跟出来,低声道:“沈司农不必太过忧心,他们既选了这条路,便早有觉悟。”
“有觉悟,不等于该死。”沈青梧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北舟,我们要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只有这样,他们的血才不会白流。”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乌云蔽月,星子稀疏。
但总有云开月明时。
而她要做的,就是成为那把劈开乌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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