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槐树下的旧物
林满蹲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指尖抠着树皮里嵌着的一枚铜扣。这扣子是今早打扫时发现的,绿锈裹着点暗红,像极了太奶奶嫁衣上的样式。
“你在这儿磨蹭啥?”周砚笛背着画板从月亮门钻进来,裤脚沾着田埂的泥。他刚从村西头写生回来,画夹上还别着朵半枯的野菊。
“你看这扣子。”林满把铜扣抛过去,“像不像我太奶奶相册里那身红袄上的?”
周砚笛接住扣子,指尖蹭过锈迹,突然“嘶”了声——扣眼处藏着根细铁丝,划破了他的指腹。血珠渗出来,滴在铜扣上,竟顺着纹路晕开个极的“囍”字。
“邪门了。”他往伤口上啐了口唾沫,“这老物件还带机关?”
林满凑过去看,忽然拍了下手:“我太奶奶过,当年她嫁过来那,花轿在槐树下停了半炷香。是‘槐树认亲’,得把陪嫁里最金贵的东西埋树下,日子才能稳当。”
两人扒开树根处的浮土,露出个黑木匣子。匣子上了锁,锁孔是朵海棠花的形状。周砚笛从画夹里抽出根银簪——这是他昨在废品站淘的,簪头恰好是朵海棠。
“咔嗒”一声,锁开了。
匣子里铺着块红绸,裹着只绣鞋。鞋头绣着并蒂莲,鞋跟处却磨出个洞,露出里面塞着的纸卷。林满展开纸卷,字迹已经发乌,却还能看清是首打油诗:“槐花开时花轿来,鞋头绣莲别忘埋。待到菊黄收稻日,坟头捎壶老米酒。”
“这是……”周砚笛指着落款,“民国二十七年?那时候我爷爷才十岁。”
正着,祠堂的老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这钟三十年没动过了,去年暴雨冲垮了钟楼,钟锤早锈死在横梁上。两人抬头,看见钟绳末端系着片槐树叶,正悠悠晃着。
“别是太奶奶显灵了吧?”林满往周砚笛身后缩了缩。她奶奶过,太奶奶是民国三十一年没的,走那抱着双没绣完的鞋,欠着谁壶酒。
周砚笛捡起块石子扔向钟楼,惊起一群麻雀。“显灵还会系树叶?我看是村里的孩捣乱。”话虽如此,他却把纸卷心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
傍晚收工,林满刚把铜扣放进匣子,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喊。是村东头的王阿婆,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个酒葫芦:“满丫头,你太奶奶托梦了,有壶酒在老槐树根下埋了七十年,让我挖给你。”
葫芦是紫砂的,包浆发亮,塞子一拔,酒香混着土腥味涌出来。王阿婆,她凌晨在槐树下见着个穿红袄的影子,指着树根“给满”,影子手里还捏着只绣了半朵的莲花鞋。
林满突然想起纸卷里的话,拉着周砚笛往祠堂跑。月光把槐树枝影投在地上,像张网。两人在树根处挖了半尺,果然见着个陶坛,坛口封着的红布上,绣着半朵没完工的莲花,针脚和匣子里的鞋一模一样。
“这酒……”周砚笛拍掉坛身的泥,“标签上写着‘同福烧坊’,我爸过,这烧坊民国三十五年就被炸了。”
坛子里没有酒,只有双布鞋。鞋面上用青线绣着个“砚”字,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笛”字。周砚笛摸着字,突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张画——是今早画的老槐树,树洞里正好画着只露出半只的布鞋。
“你太奶奶认识我爷爷?”他指尖抖得厉害,“我爷爷大名周砚,名就叫笛儿。”
祠堂的钟又响了,这次响了七声。林满数着钟声,突然蹲在地上哭——太奶奶的打油诗里,“稻日”是爷爷的生日,“老米酒”是爷爷最爱喝的。而周砚笛的爷爷,民国二十七年参军,再也没回来。
周砚笛把布鞋揣进怀里,酒葫芦挂在腰间。月光下,老槐树的影子晃啊晃,像个穿红袄的老太太,站在那里,等了七十年,终于把信物交到该给的人手里。
“明去给你太奶奶上柱香吧。”他拉着林满往回走,“顺便……也给我爷爷捎句话。”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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