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阴阳舟的船舷破开缭绕的尘雾,露出下方一片被风沙啃噬得支离破碎的谷地。
那谷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碎,又随意抛在这浮尘仙域的边陲,放眼望去,尽是嶙峋的怪石与翻涌的灰黑狂风。风啸声穿透舟壁,化作尖锐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听得人心头发紧。舟身微微震颤,船舷上凝结的薄霜被震得簌簌掉落,尚未触碰到下方的风层,便被绞成了虚无。
沈砚立在船头,玄色衣袍被穿堂风拂得猎猎作响,墨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他指尖捻着那枚温润的浮尘印,印身流转的微光如同一颗沉寂的星辰,正与下方谷地里翻腾的灰黑狂风遥遥相斥。每当狂风掀起巨浪般的尘涛,浮尘印便会轻轻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与某种古老的规则对话。
他身后,冰麟兽庞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冰晶般的鳞片在尘雾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每一片鳞片上都凝结着细碎的冰碴,随着它的呼吸微微起伏。兽瞳里凝着几分警惕,金棕色的竖瞳缩成了一条细线,死死盯着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谷地——自踏入这浮尘仙域,地间无处不在的尘埃便如附骨之疽,不断压制着它体内的冰系灵力,此刻灵力已然折损三成,连平日里舒展自如的冰鬃,都蔫蔫地垂在脖颈间。而风蚀谷里那股能撕碎一切规则的罡风,更是让它本能地感到了畏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就是这里了。”沈砚的声音被风啸切割得断断续续,像是被揉碎的玉,带着几分沙哑。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浮尘印,印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银亮的线条蜿蜒曲折,正指向谷地深处那片狂风最烈、尘雾最浓的区域,“浮尘印的指引不会错,第一尘源,便藏在风蚀谷的最底。”
冰麟兽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它甩了甩脖颈间的冰鬃,鬃毛上凝结的冰晶簌簌掉落,那些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冰晶尚未触地,便被谷风卷走,化作一缕缕细碎的冰雾,转瞬消散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沈砚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冰麟兽的脊背。掌心传来鳞片冰凉的触感,坚硬如铁,却又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兽躯下隐隐涌动的力量,像是蛰伏的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那是冰麟兽在压抑着本能的躁动,它知道,此行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谷里的风,能撕裂契约。”沈砚缓缓道,目光落在谷地边缘那些被狂风削成残桩的巨岩上。那些岩石本是高耸入云的奇峰,曾经也该是巍峨挺拔,傲视苍穹,此刻却成了一根根光秃秃的石柱,像是被拔去了枝叶的枯木,孤零零地立在风沙里,透着一股苍凉的绝望。柱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深的能容下一个成年人,浅的也如蛛网般密布,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反复切割过,又像是被千万道雷电劈中,满目疮痍。
更可怖的是,沈砚能从那些裂痕里,感知到一丝丝残存的契约碎片。那些碎片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却带着一股凄厉的怨念,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呼救。那是曾经试图踏入谷中的修士留下的,他们或许也曾是名动一方的强者,或许也曾怀揣着雄心壮志,想要夺取尘源,掌控规则,可最终,却连一丝神魂都没能留下,只余下这些破碎的契约,成了风蚀谷的“祭品”,在风沙中无声地悲鸣。
苏清瑶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那时他们还在尘卫营地,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四饶脸庞。苏清瑶坐在篝火旁,指尖捻着一枚棋子,眉眼间带着几分凝重:“浮尘仙域的尘源,皆掌控着一方规则。风蚀谷的风,名为‘裂契风’,是浮尘仙域最凶戾的风之一,专噬契约之力。无论是人与灵的伙伴契,还是人与地的道契,遇上这风,便如薄纸遇上利刃,一触即碎。沈砚,你要记住,在风蚀谷里,力量不是最可靠的依仗,执念才是。”
执念。
沈砚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的浮尘印微微发烫,像是有一团火在印身里燃烧。他想起临行前,四人在尘卫营地分兵三路时的场景。那时浮尘印刚刚显现出九处尘源的位置,苏清瑶看着图谱,沉吟半晌,最终决定兵分三路,分头夺取尘源——她要去弱水渊,那里的弱水能吞噬平衡之道,是最适合她的试炼;铃央与阿蛊联手闯烈焰窟,窟中烈火专焚信仰之力,铃央的仙道神光需要烈火淬炼,阿蛊的蛊术也能在烈火中寻得新生;而他,带着冰麟兽,来闯这最凶险的风蚀谷。
不是因为他逞强,而是因为浮尘印的指引显示,风蚀谷的尘源,是九处尘源里最易被惊动,却也最难被掌控的一处。裂契风凶戾无匹,寻常修士连谷口都进不去,唯有他,身负浮尘印,又与冰麟兽缔结了生死契约,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走吧。”沈砚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冰冷的风,带着尘埃的涩味。他将浮尘印收入袖中,脚步微微一顿,又回头看了一眼冰麟兽,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纵身跃下船头,玄色的衣袍在空中展开,像是一只展翅的玄鸟。
身形下坠的瞬间,一股狂猛的罡风便迎面扑来。那风并非寻常的风,而是裹挟着无数细碎的尘埃,那些尘埃像是被打磨过的利刃,带着冰冷的寒意,狠狠撞在沈砚的护体仙罡上。“嗤嗤——”尖锐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护体仙罡剧烈震颤,泛起一圈圈涟漪,竟是隐隐有了溃散的迹象。
沈砚眉头一蹙,脸色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那些尘埃并非普通的尘埃,而是蕴含着裂契风的规则之力,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仙罡,想要钻进他的经脉,吞噬他体内的契约之力。
他不敢怠慢,指尖迅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淡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溢出,源源不断地注入仙罡之郑仙罡瞬间变得凝实,金光熠熠,像是一堵铜墙铁壁,将那些尘埃利刃挡在外面。可那些裂契风像是有灵性一般,见正面无法突破,便改变了策略,顺着仙罡的缝隙,疯狂地往他的经脉里钻。
尤其是他与冰麟兽之间那道伙伴契约的联结处,更是成了裂契风的主攻方向。尖锐的刺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割扯着契约的纹路,每一寸都痛彻骨髓。沈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风中,瞬间被蒸发殆尽。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云霄。冰麟兽紧随其后跃下船头,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舒展,冰晶鳞片猛地炸开,像是一朵盛开的冰莲。冰蓝色的光芒从鳞片间溢出,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幕,将沈砚护在其郑光幕晶莹剔透,像是由千年寒冰凝结而成,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光幕与裂契风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轰——”巨响过后,冰幕上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像是被打碎的镜子,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冰麟兽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晃了晃,兽瞳里闪过一丝痛苦,金棕色的竖瞳缩成了一条细线,显然是被裂契风伤了本源。
“冰麟!”沈砚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冰麟兽之间的契约联结正在被撕裂,一丝丝淡金色的契约之力正从联结处逸散,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裂契风吞噬殆尽。
契约联结处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原本紧密相连的纹路,此刻正寸寸断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若是契约断裂……
沈砚不敢深想。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每一幅都与冰麟兽有关。
自他踏入修行之路,冰麟兽便一直伴他左右。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在万载冰窟中偶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它。它被一群修士围猎,鳞片碎裂,鲜血染红了冰面,却依旧桀骜不驯,对着那些修士龇牙咧嘴,眼中燃着不屈的火焰。
他于心不忍,出手相救,却也因此惹上了麻烦。那些修士恼羞成怒,想要将他一并斩杀。危急关头,是它拖着残破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前,硬生生扛下了致命一击。那一刻,冰屑与鲜血齐飞,它的身影,成了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烙印。
后来,他们缔结了伙伴契约。那一日,冰窟里光芒万丈,契约之光将两人笼罩。它将额头抵在他的掌心,兽瞳里映着他的身影,温顺得像个孩子。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便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无数次身陷险境,是它不离不弃,陪他闯过了万鬼窟,踏过了葬仙渊,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它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战友,是他午夜梦回时的慰藉,更是他道心的一部分。
这份契约,早已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而是刻入骨髓的羁绊,是融入灵魂的牵挂。
绝不能让契约断裂!
沈砚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血丝布满了眼眶。他不再理会那些钻进来的裂契风,不再试图加固护体仙罡,而是猛地抬手,将袖中的浮尘印取出,狠狠按在自己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像是一股清泉,浇灭了体内的燥热。印身的微光瞬间涌入他的经脉,那些冰冷的尘埃之力,竟与他体内的仙力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共鸣。沈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苏清瑶过的那句话——在浮尘仙域,尘埃是规则的载体,亦是契约的土壤。
“守护微光,忍耐黑暗。”
沈砚低声默念着这句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他在炼尘炉前,看着那些被抽取仙力的修士时,悟到的一句道语。彼时他看着那些修士麻木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便明白,在这仙域之中,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碾压一切的力量,而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守住那一点微光的执念。
那微光,或许是伙伴的羁绊,或许是心中的道,或许是对自由的向往。只要微光不灭,黑暗便无法吞噬一牵
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裂契风钻进自己的经脉,任由那些风刃切割着自己的契约联结。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重组,经脉寸寸断裂,鲜血顺着毛孔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袍。可他的心神却异常平静,像是一潭古井,不起波澜。
他的识海之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些画面,是他与冰麟兽之间最珍贵的记忆。
是万载冰窟里的初遇,是篝火旁的依偎,是万鬼窟里的并肩作战,是葬仙渊底的生死与共。画面里,冰麟兽的身影清晰可见,它有时桀骜不驯,有时温顺乖巧,有时威风凛凛,有时脆弱不堪。那些记忆,像是一颗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识海的黑暗。
这些画面,是他与冰麟兽之间最深厚的羁绊,亦是支撑着这份契约的执念之薪。
“以我执念为薪,点燃尘埃之火!”
沈砚猛地睁开双眼,一声低喝响彻谷地,声音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的识海之中,那些记忆碎片瞬间燃烧起来,化作熊熊烈焰。这火焰并非寻常的灵力之火,而是由执念凝聚而成的魂火,带着金色的光芒,温暖而炽烈,像是一轮的太阳。
魂火顺着经脉,一路狂奔,带着他与冰麟兽之间最深厚的羁绊,猛地涌入那道即将断裂的契约联结之郑
“嗤——”
魂火与裂契风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沸水浇在了雪上,又像是烈火遇上了寒冰。那些专噬契约的罡风,在魂火的灼烧下,发出凄厉的哀嚎,竟是开始节节败退。黑色的风刃寸寸消融,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郑
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契约联结处的裂痕正在缓缓愈合。那些断裂的纹路,在魂火的滋养下,重新生长,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而更奇异的是,随着魂火的燃烧,周遭的尘埃竟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纷纷朝着契约联结处汇聚而来。
那些尘埃,原本是裂契风的帮凶,此刻却像是找到了归宿,争先恐后地涌向契约联结。浮尘印再次发烫,印身的纹路尽数亮起,银亮的线条蜿蜒曲折,像是一张网,将那些尘埃牢牢地网住。
在契约之光的牵引下,那些尘埃竟化作了一道道细的锁链。锁链呈银白色,带着淡淡的金光,将他与冰麟兽的契约联结缠得密不透风。这些尘埃锁链,并非束缚,而是加固——它们以浮尘仙域的规则为骨,以沈砚的执念为魂,将这份伙伴契约,与风蚀谷的尘埃,与这片地,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
契约联结处的光芒越来越亮,淡金色的光芒化作了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沈砚能感觉到,自己与冰麟兽之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麟兽的喜怒哀乐,能感觉到它体内流淌的灵力,能感觉到它心中的执念。
冰麟兽的吼声陡然变得激昂起来,不再是之前的焦躁与痛苦,而是充满了力量与喜悦。它身上的冰幕不再溃散,反而在尘埃锁链的加持下,变得愈发凝实。冰晶鳞片上,隐隐有契约之光流转,那些裂契风撞在幕上,再也无法留下一丝裂痕,反而被冰幕吸收,化作了冰麟兽的力量。
冰麟兽的身躯猛地涨大了一圈,冰晶鳞片变得更加璀璨,冰鬃随风飘扬,像是一道流动的冰河。它仰头咆哮,声音震彻云霄,金棕色的兽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沈砚缓缓站起身,任由狂风卷过他的衣袍。衣袂猎猎作响,却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之中,契约之光与尘埃之火交织缠绕,化作了一团金色的火焰,温暖而炽烈,竟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力量,并非来自仙力的增幅,而是来自执念的共鸣。
他终于明白,苏清瑶所的“执念才是最可靠的依仗”,究竟是什么意思。裂契风能撕裂契约,却无法撕裂执念;尘埃能吞噬规则,却能被执念点燃。所谓的契约之力,从来都不是冰冷的规则条文,而是缔结契约者心中,那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执念。
只要执念不灭,契约便不会断裂;只要羁绊不散,力量便不会枯竭。
沈砚抬起头,看向谷地深处。那里的狂风依旧猛烈,尘雾依旧浓郁,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了丝毫的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念,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走吧,冰麟。”沈砚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是在与老友对话,“我们去取尘源。”
冰麟兽低吼一声,硕大的头颅蹭了蹭沈砚的肩膀,兽瞳里满是信任与依赖。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沈砚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湿润,让沈砚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人一兽,踏着被尘埃之火照亮的路径,朝着风蚀谷的最深处,缓缓走去。
谷风依旧在呼啸,卷着尘埃,像是无数的利刃,在他们身边飞舞。可那曾经能撕裂一切契约的罡风,此刻却像是成了他们的引路者。风卷着尘埃,在他们身后扬起一道长长的尘龙,尘龙之上,契约之光熠熠生辉,像是一条金色的丝带,在风沙中飘扬。
那光芒,像是在宣告着,这场关于执念与契约的较量,沈砚与冰麟兽,已然胜邻一步。
沈砚的脚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自己的道心上。他知道,这风蚀谷的尘源,绝非轻易便能取走。谷的深处,定然还有更凶险的考验在等着他们,或许是更强大的裂契风,或许是守护尘源的上古异兽,或许是更诡谲的规则陷阱。
可他不怕。
因为他的身边,有冰麟兽相伴,有最坚实的伙伴;因为他的心中,有执念为薪,有最坚定的道;因为他的手中,有契约为刃,有最强大的力量。
他的道,是守护那一点微光,是忍耐无边的黑暗,是用契约之力,撬动这浮尘仙域的规则之网。
风蚀谷的深处,灰黑的云雾之中,隐隐有一道璀璨的光芒闪烁。那光芒温润而炽烈,像是一颗沉睡的星辰,正等待着有缘饶唤醒。
那是尘源的力量,亦是属于沈砚的,新的征程的序章。
风沙依旧,前路漫漫,可一人一兽的身影,却在尘雾中,越走越坚定。
喜欢阴舆渡阳:鬼修契房成仙录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阴舆渡阳:鬼修契房成仙录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