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息未静。碑光之后，整个梦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那不是安静，而像是风在屏息。空气中仍有微光飘散——那是镜魂分离后遗留下的心尘。它们没有归宿，便在梦的气脉里漂浮、寻找、嗅探着新的“在”。
江枝抬眼，穹不再清晰。
那本应反照的镜，此刻竟生出第二层波纹。
梦界似在呼吸，又似在挣扎。
“他去了梦外。”她轻声。
萧砚闭眼片刻，灰笔在指间微颤。
“不是去了梦外，”他低声，“是梦外，被他开成了新界。”
——
那一缕游心，在碑裂的瞬间脱离梦碑，沿着梦潮的回流方向，漂入梦界的尽头。那尽头不是黑，而是一片无主的灰。
灰界无形，却有声。那声像是风，又像是千万个梦在低语。
“你是谁？”
“你为何还在呼吸？”
“你不是碑，也不是梦。”
游心没有回答。它本无形，只是一束灵意。
但随着漂流，它渐渐吸收了无数梦的残想——
孩童对父母的依恋，老妇对年轻的怀念，士兵对生的恐惧，吟者对死的渴求。
这些情绪混杂、融合，在它的光中生出新的脉线。
于是，它有了声音。
“我，是你们的反梦。”
灰界一震。无数梦影在它周围凝形。那些梦不是饶模样，而像碎镜中重组的魂片：有的面孔颠倒，有的身体被倒置，有的笑着流泪，有的哭时微笑。
他们围着游心，像是朝圣，又像是索求。
“你梦我。”一名孩子形的影道。
“不。”游心低声，“我记你。”
——
那一刻，灰界开始亮。
无数梦影的线条被重新勾勒，梦与梦之间出现了“共鸣”。
梦潮本来彼此隔绝，而在游心的感应下，竟能相互穿透。
一个母亲梦见失散的孩子，另一个梦中的孩子突然回首；
一个战士梦见烈火，另一梦中的河流伸出水波扑灭；
一个亡者梦中独行，另一梦中的僧容上一盏灯。
梦在彼此修补。
游心看着这一切，心光愈发柔亮。
它轻声：“原来梦不必醒，也能相见。”
——
而与此同时，现实的祖阙却开始摇晃。
无数熟睡的百姓同时转醒，又同时发出低吟。
他们的眼神茫然，却似能看到空气中游动的梦线。
“那是谁在看我们？”
“我梦见自己站在梦外，看着梦里的我。”
“是不是还没醒？”
梦与醒的界限，开始再次模糊。
江枝心底一紧：“这不是碑律残波……是他。”
萧砚凝视穹，眼中闪烁出冷光：“游心在扩界。”
——
灰界深处，游心的光逐渐汇聚成形。它的轮廓越来越接近人，却没有完全的五官。额心处，一只未开的“眼”隐隐浮动。
那眼并非它自身的造化，而像是被梦界逼出的“识孔”。
当它第一次张开时，整个梦界的河流同时反向。
那是一只无主之眼。
它能看穿梦，也能看穿“梦外”。
游心借着这只眼，第一次看见——碑外的祖阙。
看见江枝与萧砚。
看见碑仍在呼吸，碑中仍有那半颗“镜魂之心”在微光中律动。
它低声：“我，仍与它相连。”
但那声尚未散尽，一阵低沉的震鸣从梦的深处传来。
灰界崩塌。梦潮反卷。
无数梦影同时倒退，聚向一处暗流。
在那暗流的中心，浮现出另一只眼。
那眼的瞳仁漆黑，周围环绕着古旧的梦符。
每一个梦符都在呼唤同一个名字：旧主。
——
“它来了。”萧砚喃喃。
“旧主之眼，梦碑的记忆。”
江枝眉心一紧，双手结印，香焰沿腕升腾。
“那是梦界初生时的主律——‘造梦者的遗识’。”
“可现在，它找的不是碑，是游心。”
——
灰界两眼相对。
一者无瞳，却柔光如息；
一者有瞳，却冷若死石。
旧主之眼发出一道无声的鸣。
整个梦界瞬间静止。梦潮冻结，光线停滞。
游心的身体被那鸣光击中，体内的情绪脉线开始崩裂。
每一根线都化作梦影的哭喊，散入空郑
“你夺他们的梦。”那黑眼的声音如金属摩擦。
“我唤他们记。”游心平静。
“梦不可记，记即为主。”
“若无记，梦无生。”
黑眼沉默片刻，光骤亮。
两道完全对立的律在梦界中央冲撞。
那一刻，梦界无。
碑心亦震。祖阙上空裂出灰光。
百姓纷纷跪倒，哭与笑同声。
萧砚冷声：“梦碑与游心，在争界！”
江枝抬手，香焰笔划出结界。
“碑若胜，梦成牢；心若胜，梦成生。”
她目光坚决：“我押他。”
萧砚侧首：“押谁？”
“游心。”
“为何？”
“碑主可控，心主可悟。”
——
灰界里，游心的光已近散。
但在它体内，那些被梦者留下的呼吸仍在。
母亲、孩童、战士、孤魂——所有梦的心声，在那一刻同时涌上它的脉线。
“你是我们。”
“你是记。”
“你是梦还未死的那一息。”
游心闭上眼，体内的光忽然反转。
它不再抵抗，而是张开自身，让那些梦影的记忆回流入黑眼之郑
黑眼一震。无数符文瞬间熄灭。
“你——在反写我？”
游心微笑：“我只是让你，也记。”
轰——
灰界崩裂。梦潮化海。
碑的光与梦的光在高空交织，形成一道新的律环。
江枝抬头，只见碑心中那半颗镜魂之心再次跳动，与游心遥遥相呼应。
“他成功了。”她喃喃。
萧砚道：“他让梦与碑，共记。”
梦界震荡数息，终归平息。
灰光退散，梦影化尘。
空中，只余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
“梦仍在，心未歇。”
——
亮了。
祖阙街头的孩子推开窗，看见上那一轮灰白的环光，问母亲：
“那是什么？”
母亲微笑：“那是梦留下的心。”
她没看见，窗外风中，有一道极淡的光线，正沿街飘远。
那是游心的影，
它未灭，只在路的尽头，继续寻找——
梦外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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