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建设新区与残存农田的交界地带，在乔妍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并未急于将其催生成具体的拍摄计划，而是任由它在持续的“看见”练习中悄然生长。她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城市发展中的这些“边缘地带”和“过渡空间”——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也包括那些在时代洪流中身份模糊、声音微弱的群体。
笔记本上的内容愈发丰富，除了速写和对话片段，开始出现更系统的观察笔记和思维导图。她注意到，在这些空间的缝隙里，除了不可避免的失落与冲突，也顽强地生长着某种自发的、草根性的互助与创造力。比如，那个桥洞书市不仅交换书籍，偶尔也会为某个陷入困境的摊友发起额募捐；在建工地旁的集市里，附近的农户会默契地为工人们留下最新鲜的蔬菜。
这些细碎的、未被组织的“微光”，与她先前在柳岸里看到的苏晴那种有组织的社区努力，形成了有趣的呼应和补充。
一个周末的傍晚，乔妍和沈皓明难得都有空闲，坐在公寓的阳台喝茶。深秋的夕阳将空染成暖橙色，楼宇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瑰丽的光。
乔妍翻看着最近的笔记，若有所思地开口：“我好像……摸到了一点新东西的脉络。”
沈皓明放下茶杯，做出倾听的姿态。
“之前想的是‘连接与隔阂’，现在感觉，或许可以更聚焦一点，”乔妍组织着语言，眼神清亮，“聚焦于那些在断裂和变迁中，普通人自发产生的‘修复’和‘连接’的努力。不是宏大的叙事，就是那些微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尝试。”
她举了几个例子，包括桥洞书市的募捐，工地集市的心照不宣，甚至联想到之前柳岸里居民之间在拆迁消息传开后，反而比平时更频繁的串门和互相叮嘱。
“这些努力，可能改变不了大局，就像萤火虫，光亮微弱，但它们在黑暗中努力发光，本身就有一种力量。”乔妍的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点着，“我暂时叫它……‘微光计划’。”
沈皓明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评价。他习惯于在商业计划书中看到清晰的逻辑、可量化的目标和预期的回报。乔妍所的“微光”，抽象，难以衡量，却奇异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想起了她镜头下赵建国那个揉孩子头发的瞬间，想起了苏晴锁门时回望的眼神。
“很乔妍式的视角。”他最终开口，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却带着一种全然的接纳，“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直接让乔妍笑了起来。“暂时还不需要‘沈总’的大驾。”她语气轻松，“还在概念阶段，需要更多的田野积累，去验证这个想法的厚度和可持续性。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去很多不起眼的角落。”
“时间你有，”沈皓明语气平淡，“角落，我陪你去找。”
他的话总是这样，没有华丽的承诺，却带着落地生根的坚实。
几后，乔妍的“看见”练习有了新的发现。在一个即将整体搬迁的城中村，她发现了一个由几个留守老人自发组织的“记忆收集组”。他们用最老旧的录音机，记录着村里即将消失的传、老歌谣和邻里间的往事，甚至还手绘了一份详细的“村落地图”，标注着每一口老井、每一棵古树的位置和故事。带领这个组的，是一位姓吴的退休老教师。
乔妍没有冒昧打扰，只是远远地观察，用长焦镜头捕捉那些老人围坐在一起，对着录音机认真讲述时的神情。那份庄重，不亚于任何一场重要的仪式。
晚上，她将白看到的情景讲给沈皓明听。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遗忘。”乔妍感慨道，“这种自发性的文化保存行为，比我预想的‘微光’还要亮一些。”
沈皓明翻看着她相机里那些并不算清晰的长焦照片，目光在吴老师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上停留片刻。
“找到邻一个具体的故事核？”他问。
“嗯，”乔妍点头，眼神笃定，“我想深入跟拍这个‘记忆收集组’，就以吴老师为核心。这可以作为‘微光计划’的第一个深度案例。”
目标变得清晰起来。乔妍联系了王磊，团队再次被调动起来，开始为进入那个城中村进行前期准备。这一次，乔妍更加注重与被拍摄对象的沟通和伦理边界，她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只是去村里散步，和吴老师偶遇、聊，慢慢建立信任，直到对方真正理解并愿意接受她的记录。
沈皓明看着她又恢复了那种充满目标感的忙碌状态，只是这次，她的眉宇间少了拍摄《烟火人间》初期的那种凝重，多了几分探索的兴奋和从容。
他知道，她的新航道已经明确，灯塔虽，光芒却已穿透迷雾，指引着前行的方向。而他，依然是那个为她提供坚实泊位的人，静候她的每一次远征与归航。
“微光计划”，正式启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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