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陆慎那句“明上午，带着更详细的方案框架，来我办公室”的指令，沈明珠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夜晚。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焦虑地熬夜赶工，而是在家附近的咖啡馆里，点了一杯拿铁，摊开笔记本，心平气和地将下午会议上迸发的“记忆拼图”灵感，梳理成一个更具操作性的初步方案框架。
她总结了核心目标、三大实施阶段（社区联络与旧物募集、线上线下系统搭建、推广与持续运营）、关键合作伙伴、初步预算构成以及风险评估与应对。没有花哨的ppt动画，只有清晰的逻辑和务实的要点。她甚至用咖啡馆的便签纸，随手画了几张线下“记忆驿站”和线上程序界面的草图。
第二上午九点五十五分，沈明珠准时出现在陆慎办公室门口。安娜对她友好地笑了笑，示意她可以直接进去。
陆慎正在接一个国际长途，看到沈明珠进来，用眼神示意她稍等。他对着话筒，流利地用英语讨论着某个海外市场的发行数据，语速快而精准。沈明珠安静地走到会客沙发区坐下，没有四处打量，只是从包里拿出那份手写结合打印的方案框架，再次快速浏览。
几分钟后，陆慎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这才将目光转向她。
“陆总，这是‘记忆拼图’方案的初步框架。”沈明珠起身，将那份并不厚重的文件递了过去。
陆慎接过，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打量了一下文件的装帧——普通的透明文件夹，里面是几张A4纸和手绘草图，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与公司里那些动辄几十页彩色印刷、图文并茂的华丽企划案截然不同。
他抬眼看了沈明珠一眼，这才翻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陆慎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他看得很慢，目光在沈明珠手写的那些要点和草图上一一停留。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沈明珠注意到，当他看到风险评估部分列举的“社区信任建立周期可能长于预期”和“技术实现需平衡趣味性与成本”时，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下头。
大约十分钟后，他合上文件夹，放在桌上。
“就这些？”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目前能想到的核心框架和关键问题，就这些。”沈明珠坦然回答，“细节填充、合作伙伴的具体洽谈、技术开发的需求文档，需要组建专门组后，根据进一步的调研来完善。”
“预算部分很粗略。”
“因为不确定因素还很多。比如旧物保护处理的专业服务费用、程序开发的复杂程度、社区活动的组织成本，都需要更精确的询价和方案细化后才能确定。这里的数字只是基于类似项目经验的初步估算，浮动空间很大。”沈明珠解释。
陆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你知道，按公司常规流程，这样一份‘框架’，连立项会都上不了。”
“我知道。”沈明珠迎着他的目光，“但‘记忆拼图’本身就不是一个常规项目。它更像一个需要不断测试、迭代、与社区共同生长的‘社会实验’。过早用一份完美的、但可能脱离实际的企划案把它框死，反而可能扼杀它的灵活性。我认为，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方向和核心逻辑得到认可，然后步快跑，在实践中调整。”
她这番话，带着明显互联网产品思维的烙印，与陆慎所熟悉的、追求确定性和完整规划的传统商业逻辑有所不同。
陆慎看着她，眼神深了几分：“步快跑？如果跑偏了，或者发现根本跑不通，前期投入的资源就是浪费。”
“所以需要设定清晰的阶段性目标和退出机制。”沈明珠早有准备，“比如，第一阶段，我们可以选择一个有合作基础、规模适中的街区进行最可行性验证（mVp），用极低的成本（主要靠志愿者和现有资源整合）测试旧物募集和简单线下活动的居民反响。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就及时止损。如果反响良好，再逐步增加投入，扩大试点范围。这样，即使最终项目未能完全达到理想效果，我们也能收获宝贵的社区合作经验和用户洞察，这些本身就是资产。”
她的思路清晰，风险控制意识很强，并不是盲目乐观。
陆慎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朴素的文件夹上。半晌，他开口：“你需要多少人？”
沈明珠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在问项目启动需要的最低配置团队。
“初期，一个全职项目经理统筹，一个兼职社区协调员（可由基金会或社区组织人员兼任），一个兼职的交互设计师支持程序界面原型设计。乔制片团队可以内容支持，技术开发初期可以外包或与有合作意向的技术团队以项目制方式合作。”她快速答道，“人不在多，关键是要灵活，愿意深入社区，并且能快速学习。”
“项目经理，你有人选吗？”陆慎问，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沈明珠心念电转。他是在问她自己是否愿意接手，还是在试探她是否有其他推荐？以她对陆慎的了解，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坑——成功了未必有显着奖励，失败了却可能成为她“能力不足”的新证据。
“如果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她谨慎措辞，“我可以兼任初期协调和推动的工作。但长期来看，需要更专业的社区项目运营专家。”
陆慎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他按下内线：“安娜，让战略投资部的李总监和‘城市记忆’项目组的乔制片，半时后过来。”
挂断电话，他对沈明珠：“这份框架，留下。你可以先回去。”
“是。”沈明珠没有多问，转身离开。她知道，陆慎要和她刚刚提及的另外两个关键方——管钱的和管内容的——进行更内部的讨论了。她的部分暂时告一段落。
走出陆慎办公室，沈明珠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的对话，比她预想的要顺利。陆慎没有质疑她的核心想法，讨论的重点集中在风险控制和执行层面，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回到自己工位，王磊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明珠姐，怎么样？陆总有没有被你那个‘记忆寻宝’的想法惊到？”
沈明珠笑了笑：“惊不惊到不知道，但至少没直接扔进垃圾桶。”
“那就成功了一半！”王磊乐观地，“我看好这个点子，多有意思啊！比干巴巴放纪录片强多了！”
正着，乔妍从旁边匆匆走过，看到沈明珠，停下脚步，眼中带着笑意和期待：“明珠，我刚接到安娜通知。看来你的方案有戏。”
“还不一定，陆总还在和李总监他们讨论。”沈明珠保持谨慎。
“有讨论就是好事。”乔妍拍拍她的肩膀，“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聊聊细节？如果真要启动，很多地方需要衔接。”
“好。”沈明珠点头应下。她明白，乔妍是真心想推动这件事，并且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将纪录片内容与这个创新计划更好地融合。
下午，沈明珠继续处理手头其他工作，但心思总忍不住飘向顶层那间办公室。不知道讨论进行得如何了？
临近下班时，内部通讯软件上，陆慎的头像罕见地闪动起来。发来的不是邮件，而是简洁的一句私聊：
“‘记忆拼图’一期试点，立项。你牵头筹备组，乔妍、王磊配合。预算另批。每周五直接向我汇报进度。有问题？”
沈明珠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心跳快了几拍。尽管有所预期，但正式确认时，还是感到一阵振奋。更让她意外的是汇报关系——直接向陆慎汇报，跳过了中间可能存在的层级和吴主管之流的干扰。
她快速回复：“收到。没问题。谢谢陆总信任。”
陆慎没有再回复。
几乎同时，乔妍和王磊也收到了类似的通知，团队群里顿时一片的欢呼。
王磊：“明珠姐威武！直接指挥部啊！”
乔妍：“接下来要辛苦大家了。明珠，明我们开个启动会？”
沈明珠：“好。我先拉一个初步的工作计划和时间表。”
放下手机，沈明珠望向窗外渐暗的色。一份“正常”的、朴素的企划案，一个看似异想开的“记忆拼图”，竟然真的获得了绿灯。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陆慎对她个人能力的某种认可，更是因为，这个方案恰好切中了“城市记忆”项目需要“破圈”和“深化公众参与”的痛点，展现出了超越单纯内容制作的潜在价值。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从纸面框架到落地生根，中间隔着无数琐碎的细节、难以预料的困难和需要耐心构建的信任。
但沈明珠不怕。上辈子她处理过比这复杂得多的跨部门项目。这一次，她手中不仅有多活一世的经验，更有了一份不顾一洽也要活得耀眼痛快的决心。
“记忆拼图”的第一块碎片，已经握在手郑接下来，她要带着她的临时队，走进真实的街巷，去寻找、去唤醒、去拼贴，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城市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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