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顿,指尖悄悄攥紧了捶衣棒。
水面映着她的影子,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
直到看见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飞出来,才暗暗松了口气,额角已沁出层薄汗。
洗衣的妇人三三两两地来了,笑声混着棒槌敲打的砰砰声,倒让河边热闹起来。
有相熟的婶子招呼她:“渔丫头,今日怎的来得晚了?”
林渔笑着点头,从篮里摸出块玉米饼递过去。那婶子接了,咬一口直夸:“你这手艺越发好了,陈哥有口福。”
提到陈京,林渔指尖在湿衣料上按出个浅印。
她抬头望了眼镇西头的方向,槐树林的雾该起了吧?
日头斜斜往西坠时,河边的人渐渐散了。
林渔把洗好的衣裳晾在矮树枝上,正收拾竹篮,忽然看见青石板路上跑来个半大的孩子,是李屠户家的儿子。
“林姐姐!”孩子跑得急,裤脚沾着泥,
“陈大哥让我给你捎句话,他在林子边见着刘瞎子的拐杖了,今晚可能得在那边守着,让你别等他吃饭。”
林渔心里咯噔一下,忙从篮里摸出颗糖递过去:“他还别的了吗?”
孩子含着糖摇头:“就这些,陈大哥让你锁好门,夜里别听外头的动静。”
等孩子跑远,林渔望着镇西头的炊烟渐渐融进暮色里,手里的糖纸被捏得发皱。
她收起没晾干的衣裳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些。
院墙上的桃木挂件在晚风里轻轻晃,林渔推门时,石榴树的影子已经拉得老长。
枝桠交错的轮廓漫过半面青砖院墙,像幅被墨汁洇透的写意画,随着暮色渐浓,一点点往墙角蜷缩。
檐下的灯笼还没点,竹篾骨架在风里轻轻磕碰,发出细弱的“咯吱”声,倒让周遭的静更显沉了——
远处田埂上有晚归的农人咳嗽,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散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的灰云。
她扶着门框站了许久,指腹摩挲着木门上那道被岁月磨平的凹痕,凉意在指尖蔓延开,
混着晚风里飘来的草木清气,倒让她想起从前公司楼下那家便利店的玻璃门——
冬总蒙着层薄薄的雾,推开时会“叮铃”响一声,迎面扑来关东煮的热气,暖得能把冻僵的手指烫出知觉。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
头顶的石榴树又落了片叶子,打着旋儿飘到脚边,叶脉清晰得像张细密的网。
她弯腰拾起来,对着最后一点光看,忽然就想起上一世这个时辰的光景:
写字楼里的灯亮得跟白昼似的,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边的马克杯里还剩半杯冷掉的美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记事本上洇出的圆斑。
那时候总觉得时间是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日子——单休那要早起给猫换猫砂,顺路去街角买刚出炉的酱香饼;
周二下午三点要记得抢直播间的优惠券,周四晚上要赶在九点前交周报,连电梯里遇见领导该“您先请”还是“一起走”,都要在心里预演三遍。
可现在呢?她望着边最后一缕橘红被灰蓝吞没,连今是几月几号、星期几都全然不知。
这里的日子像摊在石板上的水,悄无声息就渗进了土里,晨起听鸡叫,入夜看星子,从没人会问“几点了”。
可昨夜她又梦到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同事发来的“救急,
报表模板发我一份”,她手忙脚乱去摸枕边的手机,指尖戳到的却是床板上凸起的木纹,惊醒时额角全是冷汗,
窗外的月光白晃晃洒在地上,像极了出租屋花板上那盏总接触不良的节能灯。
风卷着石榴叶擦过耳畔,带着草木的腥气。
她忽然想起地铁里的报站声,“下一站,人民广场”,
声音透过广播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比此刻檐角的铜铃更让人心安;
想起便利店微波炉“叮”一声响,热好的饭团冒着白气,包装袋上的保质期印得清清楚楚;
想起周五晚上和朋友挤在出租屋里,点着满桌的外卖,
对着电脑屏幕为综艺里的笑点笑得前仰后合,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在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那些被她抱怨过无数次的“被时间推着跑”,那些精确到分的日程表,那些连喝杯奶茶都要算着卡路里的日子,
原来都藏着密密麻麻的念想。
桃木挂件还在晃,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事。
林渔深吸一口气,晚风灌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哆嗦,眼眶却莫名发热——原来最想念的,
竟是那些被她嫌过“太赶”的时光,至少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系着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不像现在,连思念都飘得没着没落。
墙根的蛐蛐不知何时开始叫了,声儿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网,把暮色越收越紧。
林渔抬手抹了把眼角,指尖沾零潮意,倒像是晚风卷来的露水。
她转身往院里走,青石板路被踩得“笃笃”响,惊飞了石阶缝里的一只虫,
那仓皇逃窜的模样,像极了从前赶地铁时,被人群推着往前跑的自己。
堂屋的门虚掩着,透出点昏黄的油灯光,是隔壁的怕她晚归,特意留的。
她伸手去推,木门“吱呀”一声轴转,这动静让她忽然想起出租屋那扇老旧的防盗门,
每次关都要“哐当”响一声,总被楼下的邻居投诉,她为此在门轴上抹了不知多少黄油,
最后还是在门后挂了块旧毛巾才勉强消了音。
那时候总嫌麻烦,如今却连这点“麻烦”都成了念想——至少那扇门后,
有她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冰箱,里面永远冻着爱吃的草莓味雪糕,还有闺蜜寄来的家乡辣酱。
她在门槛上坐下,油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片蜷缩的叶子。
远处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咚——咚——”两声,慢悠悠地荡过夜空,
惊得院角的丝瓜藤抖了抖,落下几滴白积的雨水,打在陶罐上“啪嗒”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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