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邕州城内侯府屋顶上。
檐角残雪在夜风里簌簌落着,偶尔有几片飘进窗棂,落在林渔冻得泛红的手背上,惊得她指尖一颤。
秦霜刚把铜炉里的炭火拨得旺些,抬头便见少女攥着苏阮留下的那方素色绢帕,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里的红意像浸了水的胭脂,浓得快要溢出来。
她放下火钳,走过去轻轻握住林渔的手,那双手冰凉得像揣了块雪,秦霜不由得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疼惜:
“你娘就是这样,打就犟,什么苦都自己扛着,半分不肯跟人。”
林渔的肩膀猛地一抽,绢帕上绣着的缠枝莲被泪水打湿,晕开一片深色的痕。
“可她明明也是需要被宠爱的女孩子她……”话没完,哽咽就堵了喉咙,她偏过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看见母亲独自赶路的身影。
秦霜伸手摸了摸林渔的头,指腹擦过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她哪敢让你们知道这些。你外祖母年纪大了,眼瞧着就经不起忧心;
她总怕跟着担惊受怕,所以每次写信、每次话,都只捡好的跟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角落那张空着的木床,仿佛又看见那苏阮忙碌的模样,声音也沉了几分:
“那是在驿站落脚,你娘刚帮我处理完伤口,她又转身去给青禾煮驱寒的姜汤。
那会儿青禾受了风寒,咳得连饭都吃不下,你娘守在灶台边,添柴、搅锅,火光照着她的脸,我才瞧见她眼下的青黑有多重——想来前几晚都没睡好。
姜汤熬好后,她先给青禾盛了一碗,吹凉了才递过去,又坐在床边看着青禾喝完,掖好被角,才肯歇口气。”
到这儿,秦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忍:
“可她自己呢?忙完这些,都快亮了,灶上只剩一碗早上剩下的冷粥,连块热饼都没樱我让她再煮碗热的,她却
‘不打紧,冷粥填填肚子就好’,端起来三两口就喝了,喝完又去收拾行李,连句抱怨都没樱”
林渔听得眼泪直流,绢帕早就湿透了,她攥着帕子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娘怎么总这样……她就不知道疼自己吗?”
“她哪是不知道,”
秦霜叹了口气,伸手替林渔擦了擦眼泪,
“她是把你外祖母看得比自己重。你外祖母的风湿一到阴雨就犯,她每年都要亲自熬药膏寄过来;
你外祖母爱吃城南张记的糖糕,她每次去京城,再忙都要绕路去买,怕凉了还揣在怀里。
可到了自己身上,倒成了最不在意的人——上次赶路时淋了雨,她发着烧还硬撑着,直到晕倒在马车上,我们才知道。”
林渔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秦霜,声音里带着急切的颤音:
“那后来呢?娘发着烧,又要去京城请陈太医,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话刚落,坐在桌边一直沉默着的苏明远便抬了头。
他手指捏着茶杯,指节泛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声音低沉得像压着霜:
“陈太医不是那么好请的。你也知道,陈太医是宫里的首席太医,常年守在太后身边,除了皇家亲眷,寻常官员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请他出宫来邕州了。”
秦霜也跟着点头,语气里满是敬佩与担忧:
“而且皇宫那地方,戒备森严得很。光是进城门就要验路引,进皇宫更是要通传、验腰牌,稍有差池就会被当成刺客拿下。
更别从邕州到京城,路程有一千多里,快马加鞭赶路,白不歇,晚上只睡两个时辰,来回也要两个多月。
可你娘呢?她从离开邕州到带着陈太医回来,前后只用了一个月。”
苏明远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渔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
“我派人去查过,她离开邕州的第二就遇到了暴雪,官道被封了大半,很多商队都停在驿站里不敢走。
可你娘却没停,她找帘地的猎户,跟着猎户走山路绕过去,山路又陡又滑,她摔了好几次,腿上、手上都是伤,却连歇都没歇,接着赶路。”
“到了京城外的通州时,她带的盘缠被偷了大半,连住客栈的钱都不够了。
她就找了家面馆,帮人洗碗、端面,干了两活,换了些碎银和干粮,又接着往京城赶。
进京城时,她没有官方的路引,被守城的士兵拦在城门外,她就在城门外守了三,
每都去求士兵通传,最后还是一位认识你外祖父的老将军路过,才帮她通融,让她进了城。”
林渔听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那她进了京城,又怎么进皇宫见陈太医的?”
苏明远和秦霜对视一眼,都轻轻摇了摇头。
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皇宫里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你娘回来没跟任何人提起,
她去了京城回来之后,她上风寒加重,咳得整夜睡不着,却没告诉我们,
到了邕州城外,她怕我们担心,还特意找了家客栈,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对着镜子把脸色揉得红润些,才敢回来。”
林渔再也忍不住,趴在秦霜的怀里放声大哭。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可驿站里的炭火却烧得正旺,映着少女泪水纵横的脸,也映着秦霜和苏明远眼中的敬佩与心疼。
没人再话,只有林渔的哭声和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诉着一个母亲藏在坚韧背后的深情——
那是跨越千里的奔波,是跪雪地的执着,是把所有苦都咽进肚子里,只为给家人一份安稳的决心。
林渔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指缝间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她攥着苏阮留下的绢帕,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帕角的针脚——
那是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缝的,当时她还笑这缠枝莲绣得笨拙,如今想来,每一针都藏着母亲未曾出口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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