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仗局演武场，旌旗招展，百名精选士卒肃然而立，人手一支乌黑锃亮的“洪武一式”火绳枪，枪身修长，枪机结构精巧，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朱雄英一身利落劲装，亲自在场中指挥调度。他特意唤来了常茂、常升、常森三位舅舅，令他们各领一队，参与今日的操演。
「皇爷爷和父王今日必会前来视察。」朱雄英心中暗忖。
「唤来三位舅舅，一是让他们亲眼见识此物之威，分润些新火器之功，于东宫和开平王府皆有益处；二来，有这三位‘显眼’的舅舅在场，多少能分担些皇爷爷审视的目光，免得他老人家只盯着我一人琢磨。」
果然，演练即将开始之际，朱元璋与朱标驾临。场中众人，包括常家三兄弟，立刻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千岁。
朱元璋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在常家三兄弟身上停留一瞬，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常茂这莽夫在垂也罢了，怎地连常升、常森这两个子也被英儿唤来了？这子，又在打什么算盘？」
朱元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平身。咱与太子今日特来观览新器操演，尔等照常进行即可。”
“孙儿（臣等）遵旨！”朱雄英与常家兄弟等人起身。朱雄英神色恭敬，引导朱元璋和朱标至观礼台主位就坐。
演练开始。首先进行的是火绳枪齐射。随着令旗挥动，百名铳手动作整齐划一，装药、压实、装弹、再压实，而后点燃火绳，夹于龙头之上。整个过程虽仍显缓慢，但较之以往杂乱无章的手铳射击，已有了壤之别。
“预备——放！”传令官一声令下。
“砰！砰！砰！”
百枪齐鸣，声震四野！浓密的白烟瞬间笼罩了射击阵地，远处百步外的木靶群被铅弹打得木屑横飞，声势惊人！
朱元璋瞳孔微缩，朱标更是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这等齐整的火力，是他们前所未见的。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三段击”战术演示开始。士卒分为三排，第一排射击后，迅速退至最后装填；第二排上前射击；第三排再跟进……如此循环，虽因装填速度所限，火力密度远非连续不断，但已然形成了颇有节奏的持续打击，初步展现了排队枪毙战术的雏形！
朱元璋看着那依次轮转、喷吐火舌的队列，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座椅扶手。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战场上，大明步兵凭借慈火力，硬撼蒙古铁骑的场景！
然而，朱雄英看着演练，心中却在冷静地评估：
「齐射尚可，三段击雏形已现。然火绳仍是最大弱点，遇风雨则效能大减，夜间易暴露目标。且装填太慢，射速有限。待我搞出不怕风雨的燧发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红衣大炮，乃至空中开花、散射破片的开花弹……那才是对骑兵真正的降维打击！」
这心声，一字不落地被近在咫尺的朱元璋听在耳郑老皇帝眼角微微抽动，心中暗道：
「这子，果然还藏着掖着！火绳枪已如此厉害，他竟还嫌不足？燧发枪？红衣大炮？开花弹？这些名目，闻所未闻，但听其意，竟似比眼前之物还要犀利数倍！咱大孙这脑袋里，究竟还装了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演练间隙，朱元璋看似随意地转向朱雄英，语气平和地问道：“英儿，此火绳枪，威力确是不凡。然，咱观之，似有缺陷？譬如，若遇雨，这火绳岂非易熄？夜间使用，火光岂非暴露行踪？”
朱雄英闻言，心中微微诧异：
「皇爷爷目光如炬，竟一眼看出了关键弱点？看来他老人家并非一味守旧，对军械实务亦有其见地。」
他恭敬答道：“皇爷爷圣明，所言极是。火绳枪确有此弊。孙儿亦在思量改进之法。”
朱元璋顺势引导，目光深邃：“哦？改进之法？莫非……还有不需火绳便可击发之铳？或是有比此铳射程更远、威力更巨之火器？”
朱雄英心中一动，觉得今日皇爷爷似乎对技术细节格外感兴趣，便顺着话头，将自己对未来的设想和盘托出：“回皇爷爷，孙儿确有一些粗浅构想。譬如，可否以燧石击铁生火，取代火绳？如此则不畏风雨。又如，可否铸造倍于此铳之巨管，以更优火药，发射更重之弹丸，达数里之遥，是为重炮。再如，可否造一弹丸，内藏火药与弹，发射至敌群上空时爆开，散射杀伤，犹如女散花，名曰‘开花弹’……”
朱雄英描述得虽仍简略，但勾勒出的蓝图，已让一旁的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描述，再印证其心声，心中已是波澜起伏，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他沉吟片刻，问道：“慈奇思妙想，非大才不能为。英儿，你麾下可有能工巧匠，能实现慈构想？”
朱雄英知道时机已到，躬身道：“回皇爷爷，孙儿近日确发现一人才，名曰焦玉，原杭州匠户之后，于火器机括一道，颇有赋异禀。孙儿所绘火绳枪草图，此人不仅能领会，更能举一反三，已自行尝试燧石击发之机构。孙儿恳请皇爷爷恩准，召此人入宫，先于内府珍品司或兵仗局效力，专司火器革新之事。日后或可任职大明格物院。”
朱元璋目光微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他早已从蒋瓛处知晓焦玉的存在，此刻孙儿主动提出，正合他意。既能将此人置于掌控之下，又能观察其才具，更能借此进一步窥探孙儿的真实意图。
“焦玉……”朱元璋缓缓点头，“既有此才，埋没于市井可惜了。准奏。着其先入兵仗局，授以相应职司，专攻火器。一应用度，由内帑支应。若确认此人确有其才，日后可任职大明格物院。”
“孙儿代焦玉，谢皇爷爷恩典！”朱雄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朱元璋又看向场中火器，提出实际问题：“慈火器，造价几何？产能若何？如何配备各卫所？弹药补给如何保障？”
朱标也补充道：“新器操练，非一日之功。士卒选拔、训练章程、战术演变，皆需时日。且新旧兵器混杂，如何过渡？”
朱雄英早已思虑过这些问题，从容应对：“回皇爷爷、父王，新器初制，造价确高于旧铳。然可先于京营及边镇精锐中试装，积累经验，待工艺纯熟，成本自降。产能需逐步提升，可设专坊，集中优秀匠户，统一标准……至于操练战术，儿臣已编撰简要操典，可先训教官，再推广至各军……”
他侃侃而谈，虽非面面俱到，但思路清晰，考虑到了实际推行的诸多关键环节，显是下过一番苦功。
朱元璋听着，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眼前这个少年，不仅有着马行空的奇思，更有将其落地的缜密心思和魄力。他心中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警惕，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对大明未来军力可能迎来翻覆地变化的隐约期待，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权衡。
“嗯，”朱元璋最终淡淡应了一声，起身道，“今日观演，甚好。标儿，后续事宜，你与兵部、五军都督府详议章程，报咱御览。”
“儿臣遵旨。”
摆驾回宫的路上，朱元璋闭目养神，心中却如潮水般翻涌。火绳枪的轰鸣声犹在耳畔，孙儿那句“降维打击”的心声和关于燧发枪、重炮、开花弹的描述，更是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燧发枪……红衣大炮……开花弹……焦玉……」他心中默念着这些陌生的词汇和人名，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轿帘，望向紫禁城巍峨的宫墙。
这大明的下，或许真要因他这个孙儿，而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了。而他，这位开国的皇帝，必须牢牢掌控这变革的方向与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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