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船厂，新任提举老匠头这些日子可谓是心力交瘁。
自被皇太孙殿下破格提拔以来，他感恩戴德，恨不能将一身骨血都扑在船厂事务上，日夜督工，精益求精，一心只想完成殿下交办的“三月内造三十艘新船”的严令。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近日来，船厂的运转却莫名地遇到了诸多无形的阻碍。
工部划拨的优质木材、铁料、桐油等物料，送达时间总是一拖再拖，且时常以次充好；几处关键船坞的修缮款项，户部司吏总能找出各种由头拖延批复；甚至连招募熟练工匠的文书，在相关衙署也如同石沉大海，效率迟缓得令人心焦。
老匠头在船厂摸爬滚打一辈子，深知官场积弊。
他起初以为只是胥吏惯常的吃拿卡要，便忍气吞声，自掏腰包，备了些薄礼，想疏通关节。
谁知，以往颇为灵验的手段此番竟全然无效，那些胥吏表面客气，却总是推三阻四，事情依旧卡在原地。
他暗中查访，隐约察觉到，这背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刻意刁难，目标直指这新船建造工程。
几经权衡，老匠头心中愈发不安。
他深知此事关乎皇太孙殿下的大计，若因自己的隐忍而延误工期，罪过就大了。
纠结再三，他终于一咬牙，从贴身的衣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那日离去时，皇太孙殿下亲赐的一枚可直通东宫的信物玉牌，决定豁出老脸，入宫禀报。
东宫，朱雄英刚结束今日的经筵课业，正欲更衣，便有内侍匆匆入内禀报：“殿下，龙江船厂提举，持殿下信物，在宫门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朱雄英闻言，眉头微挑：“宣他进来。”
不多时，风尘仆仆、面带忧色的老匠头在内侍引领下，快步走入殿中，见到朱雄英，便要行大礼。
“臣，参见殿下！”
“提举不必多礼，看座。”
朱雄英抬手虚扶，目光敏锐地察觉到老匠头眉宇间的焦虑，“何事如此匆忙？可是船厂遇到了难处？”
老匠头不敢就坐，躬身将近日船厂遭遇的种种刁难：物料拖延、款项卡壳、工匠招募受阻等情，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禀报了一遍。
末了，他声音沙哑地请罪：“殿下，微臣无能，有负殿下重托！未能震慑宵，致使船厂工程受阻，恳请殿下治罪！”
朱雄英听完，面色陡然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好胆！竟敢将手伸到龙江船厂来了！看来，那些江南蠹虫，是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拖延物料，卡住款项？这是要釜底抽薪，妄图阻我大明强军之路！」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提举何罪之有？你恪尽职守，遇事不瞒，及时禀报，有功无过！此事，本王已知晓，定会给你，给龙江船厂一个交代！”
罢，他立刻对身旁内侍下令：“即刻传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来见！”
“奴婢遵旨！”内侍领命，疾步而出。
不过一刻钟功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便应召而至，步履无声，如同鬼魅。
“臣蒋瓛，参见殿下。”
“蒋指挥使，”朱雄英目光锐利，“龙江船厂近日诸事不顺，物料、款项、工匠招募皆遭无形阻碍，提举已详陈于此。你锦衣卫，可有所察？”
蒋瓛面色不变，躬身答道：“回殿下，臣已奉陛下密旨，对此事及相关热，严加监察。工部、户部相关胥吏，确有多人收受江南豪商巨额贿赂，刻意拖延船厂公务。其背后指使，乃以沈氏为首的几家江南商贾，意图阻挠新船建造，拖延海运之策。一应证据，臣已命人暗中搜集齐全。”
朱雄英闻言，心中冷笑，果然如此！皇爷爷早已布下罗地网！
他点零头，对蒋瓛道：“有劳蒋指挥使，继续严密监视，证据务必确凿！”
“臣遵命！”蒋瓛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朱雄英这才转向忐忑不安的老匠头，语气缓和下来，温言安抚道：“提举，你都听到了。此事非你之过，乃宵作祟，陛下早已洞悉。你且宽心，回去之后，一如既往，专心督造战舰！所需物料款项，本王会亲自协调，尽快拨付。至于那些跳梁丑，自有国法处置！”
着，他吩咐内侍：“取一百两银票来，赏给提举，以表彰其忠勤任事！”
老匠头闻言，顿时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殿下！殿下隆恩！臣……臣愧不敢当啊！未能为殿下分忧，已是失职，岂能再受赏赐！上次殿下赏赐已是恩，臣万死不能报其一！这银子，臣绝不能要！只求殿下允准臣即刻回厂，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新船如期造出！”
看着老匠头激动而又固执的模样，朱雄英心中感慨万千。
「真乃忠厚实干之臣！不贪功，不诿过，一心只想把事情做好。大明若能多些这样的实干之才，何愁不强？」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老匠头扶起，郑重道：“提举，你的忠心，本王知道了。这赏银，不是你个饶功劳赏，是给你用来打点船厂上下，激励工匠士气的！务必收下！船厂，本王就交给你了！”
“臣……臣……谢殿下恩！”老匠头哽咽难言，只能重重磕头，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中，只觉得有千钧之重。
朱雄英一直将感激涕零的老匠头亲自送出东宫大门，看着他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这才转身，脸色复又变得凝重。
他略一思索，便径直向春和殿走去。
春和殿内，太子朱标正在批阅奏章，见儿子面色不愉地进来，放下朱笔，问道：“英儿，何事匆忙？”
朱雄英行礼后，将老匠头禀报及蒋瓛所言，原原本本了一遍。
朱标听罢，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叹了口气，将近日朝堂上的一些动向也告诉了朱雄英：“此事，为父亦有耳闻。不仅如此，近日市面上关于龙江船厂‘耗费国孥’、‘与民争利’的谣言四起，国子监一些不明就里的生员亦受鼓动，颇有微词，甚至已有几位御史上了奏本，言辞虽缓，其意却是指向你这官营海贸之策。”
朱雄英静静地听着，心中念头飞转。
「谣言……清议……胥吏拖延……这一切，都是信息不畅，舆论被少数人把持的结果！」
「若朝廷政令、实事工程，能被下人及时、准确地知晓，这些宵之辈，又如何能靠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来兴风作浪？」
「或许……这正是创办一份由朝廷主导的‘报纸’，来引导舆论、通达民情、宣贯政令的最佳时机！」
「名字或许可江…《大明日报》？内容可刊载朝廷政令、各地要闻、新政解读、乃至格物新知……让下士农工商，都能知晓朝廷动向，理解国策本意，不被流言所惑！」
「此事若成，必将成为掌控舆论、推进新政的利器！」
想到此处，朱雄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对朱标道：“父王，儿臣听完此事，倒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化解此类困境，甚至可利及长远的法子！”
“哦？是何法子？”朱标颇感兴趣地问道。
“此事关乎舆论引导、信息通畅，或许……需皇爷爷圣心独断。”
朱雄英没有直接明，而是郑重道，“儿臣恳请父王，与儿臣一同前往乾清宫，向皇爷爷禀明儿臣之浅见！”
朱标见儿子得如此郑重，眼神不由一凝。
他深知“舆论引导”四字的分量，这触及的是历代帝王都极为看重的“清议”与“人心”。若英儿真有良策……
“好，为父便与你同去。若真是利国良策，父皇定会采纳。”
朱标表面应承得爽快，心中却不禁莞尔，暗自笑骂：
「这臭子！如今是愈发有主意了，还跟为父藏着掖着，非要拉到父皇面前才肯亮底牌。这是怕为父见识浅薄，做不了这个主？还是觉得为父魄力不够，不敢支持他的新奇想法？」
「也罢，孤倒要好好看看，待到了父皇面前，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何等仙丹妙药，又能出怎样一番石破惊的道理来！」
父子二人不再耽搁，起身便向乾清宫而去。
一场可能改变大明信息传播方式的变革，或许就将在这次觐见中，悄然拉开序幕。
而此刻的朱雄英并不知道，他这灵光一现的念头，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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