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皇帝那句“退朝”余音未散，他人已转入后殿，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和令人窒息的压抑。所有饶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脸色铁青、僵立原地的魏忠贤身上。
辽东的烽火如同一声惊雷，将皇帝“太祖托梦”、“光龙显圣”的种种神异，瞬间与严峻的国势捆绑在一起。陛下那句“朕与宁远共存亡”，更是将个人威信拔高到了与国家存亡等同的高度。此刻，谁再敢攻讦皇帝，谁就是不顾边关将士死活，不顾大明江山社稷的奸佞！
魏忠贤只觉得喉咙发甜，一股腥气涌上。他纵横朝堂数十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动，这般狼狈。皇帝不仅借势压人，更是将王体乾的死、朝政的糜烂，一股脑地扣在了他的头上！他苦心经营的权势大厦，在这雷霆一击之下，竟显得摇摇欲坠。
“厂公……”几个铁赋羽凑上前，声音带着惶恐。
魏忠贤猛地一挥手，眼中布满血丝，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慌什么！还没完！”他环视一圈那些开始躲闪他目光的官员，心中戾气横生。皇帝想靠一场梦、一道光影和边关战事就扳倒他？做梦！他还有东厂，还有锦衣卫里埋着的钉子，还有宫里宫外无数的党羽！
“回府！”魏忠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拂袖便要走。他需要立刻回去召集心腹，商议对策，甚至……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魏公公留步。”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司礼监随堂太监，一向低调的王承恩，不知何时已站在丹陛之侧，他身后，跟着一队眼神锐利、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为首的，正是田尔耕。
田尔耕脸上再无往日那丝若有若无的谄媚，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魏公公，陛下有旨，辽东军情紧急，需立即召开御前军事会议，请魏公公、内阁诸臣、兵部、户部堂官，及五军都督府都督，即刻至文华殿议事。”
御前军事会议？在这个当口？
魏忠贤心猛地一沉。这是不给他喘息之机，要趁热打铁！他死死盯着田尔耕，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承恩，寒声道：“陛下有旨，咱家自当遵从。不过，田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目光扫过那些锦衣卫。
田尔耕皮笑肉不笑：“回公公，宫中刚出了王体乾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陛下忧心宫禁安全，特命卑职加强护卫，确保各位大人往来宫禁，万无一失。”他特意在“万无一失”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哪里是护卫，分明是监视！是软禁的前奏！
魏忠贤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一旦踏入文华殿，恐怕就很难轻易出来了。但他能抗旨吗？在皇帝刚刚借“意”和“国难”树立起无上权威的时刻，抗旨就是谋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圣虑周详。咱家……这就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田尔耕和王承恩，仿佛要将这两张脸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在一队锦衣卫“护卫”下，向着文华殿走去。那几个铁赋羽也想跟上，却被其他锦衣卫客气而坚定地拦下了。
“诸位大人，请留步。陛下只召见了名单上的几位。”田尔耕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那几人面色惨白，僵在原地，看着魏忠贤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拐角处，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文华殿内，气氛比皇极殿更加凝重。
张伟已换下衮服，穿着一身利落的常服，坐在御座上。孙承宗、几位阁臣、兵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李起元，以及几位都督早已到场，个个面色肃然。辽东军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魏忠贤最后一个到来，他一进殿，就感到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强作镇定，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躬身行礼：“老奴参见陛下。”
张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让他平身，也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摊开在御案上的辽东地图上。
这份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魏忠贤难堪。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额角青筋隐现。
“都到了。”张伟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直接切入主题，“宁远危在旦夕，建虏倾巢而出，此战关乎国运，诸位有何良策，畅所欲言。”
兵部尚书王永光率先开口，语气沉重：“陛下，宁远城防经袁崇焕近年经营，颇为坚固，然努尔哈赤携大胜之威，兵力雄厚，恐……恐难久守。当急令山海关出兵增援，另命蓟镇、宣大等地严防死守，阻敌深入。”
“增援？粮饷何在？”户部尚书李起元立刻叫苦，“陛下，户部空虚，各地欠饷严重，辽东军饷已拖欠数月，此刻若要大规模调兵、筹措粮草，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着，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依旧躬着身的魏忠贤。谁不知道，这些年国库的钱粮，大半都流入了魏阉及其党羽的私囊？
魏忠贤感受到那目光，心中怒极，却无法辩驳。
孙承宗沉声道：“陛下，粮饷之事，关乎军心士气，刻不容缓。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恳请陛下内帑先行拨付，以解燃眉之急！同时，需立即彻查……”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彻查兵部、户部乃至漕运历年账目，追缴亏空，以充军资！”
这话如同匕首，直刺魏忠贤心窝！查账？那就是要把他和他党羽的老底掀个底朝！
“孙师傅此言差矣！”魏忠贤再也忍不住，直起身子，尖声道，“眼下军情如火，当务之急是托！查账追缴，旷日持久，岂不贻误战机？陛下明鉴！”他试图将水搅浑。
张伟冷冷地看着他，终于将目光正式落在他身上：“哦？依魏公公之见，该如何托？又如何解决这无饷可发、无粮可调的困境？莫非，公公愿意慷慨解囊，捐出家私以助军饷？”
这话如同耳光，狠狠扇在魏忠贤脸上。他张了张嘴，一时语塞。捐家私？那不等于承认自己贪墨？
“朕看孙师傅所言极是。”张伟不再给他机会，语气斩钉截铁，“内帑拨银五十万两，即刻发往辽东！着孙承宗孙师傅，总揽此次宁远战事后勤协调，有权调动北直隶、山东一切可用钱粮物资！兵部、户部及各相关衙门，需全力配合，若有推诿拖延，以通敌论处！”
“臣遵旨！”孙承宗激动跪倒，老泪纵横。陛下这是给了他莫大的信任和权力！
“至于查账……”张伟目光如冰，缓缓扫过魏忠贤和王永光、李起元等人，“军情紧急，可并行不悖！田尔耕！”
“臣在！”田尔耕应声而入。
“着你锦衣卫会同都察院，即日起，封存兵部、户部及漕运相关账册档案，给朕仔细地查！一应涉事人员，无论官职大，皆需配合调查，不得离京！”
“臣领旨！”田尔耕大声应道，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魏忠贤一党。
完了！
魏忠贤只觉得旋地转，皇帝这是要借着辽东战事，行彻底清算之实！将他和他党羽的势力，连根拔起！
张伟站起身，走到魏忠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
“魏公公，你年事已高，近日又为朝事操劳，以致宫中屡生事端。从即日起，你便回府好生颐养年吧。东厂事务，暂由王体乾……哦，王体乾已死，暂由田尔耕代管。司礼监，由王承恩暂领。”
夺权！软禁！
魏忠贤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疯狂，他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张伟不再看他，转身对众壤：“都去办差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退出，没有人再多看瘫软在地的魏忠贤一眼。
田尔耕一挥手，两名锦衣卫上前，看似搀扶，实则押解，将失魂落魄的魏忠贤“请”了出去。
文华殿内，只剩下张伟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空。
扳倒魏忠贤，只是第一步。辽东的战火，朝堂的清理，还有那隐藏在迷雾中的“他们”……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份由徐光启根据他模糊记忆、连夜画出的“红衣大炮”简易改良图稿。
袁崇焕，朕能给你的支援和提醒，都已经做了。宁远，就看你能否守住，打破这必死之局了。
而朕，也要开始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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