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视觉，不是声音，而是数据。
在她意识重启的第零点三秒内，一系列参数流已强行涌入尚在混沌中的思维核心。这是她昏迷前设置的自主监测协议的强制反馈——当主体意识活动强度超过预设阈值时，优先加载生理状态简报。
灵力储量：百分之三十二点七，误差正负百分之零点五。
这个数字让她立即判断出昏迷时间长度。按照金丹修士在无外力干预下的自然恢复曲线推算，从完全枯竭恢复到当前水平，至少需要十九到二十一个时辰。她的混沌秩序金丹虽然恢复速度优于普通金丹，但此次透支涉及神识与灵力的双重枯竭，恢复速度会打折扣。
神识有效范围：半径二点八米，正在缓慢扩张。
这个数据很有趣。通常修士苏醒时神识会像水波般自然扩散，但她检测到自己的神识扩张呈现明显的“层进式”特征——先以零点一米为增量稳定外探，在每个增量点停顿约零点五秒进行环境安全扫描，确认无威胁后再继续扩张。这是长期进行高风险研究养成的本能：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下，自我保护协议仍在最低限度运校
躯体损伤评估：肌肉纤维微撕裂共计三百七十四处，主要分布于双臂、肩背及手指。
温雅在思维中轻轻“点头”。这符合预期。构建十万灵枢单元所需的“一心百用”微操，对肉体精细控制力的要求达到了变态级别。每一处微撕裂都对应着她在施术过程中某次超越极限的灵力微调。没有出现永久性损伤已是万幸。
环境参数接入——
光传感器启动。环境光照强度：十五勒克斯（相当于黄昏时分的室内）。光源性质：柔和稳定的法术辉光，色温约三千二百K，模拟自然烛火，有助于修士神识平稳恢复。
声音频谱分析启动。检测到三个主要频段：一是稳定在六十分贝左右的低频环境噪音（推测为医疗区基础阵法运转声）；二是每隔四点七秒出现一次的“嘀”声，频率一千二百赫兹，持续零点三秒（生命体征监测法阵的反馈音）；三是一个稳定的呼吸声，位于右侧约二点一米处，呼吸频率每分钟十一次，吸气与呼气时间比为一比一点五（修士静息状态特征）。
触觉反馈校准完成。背部压力分布图显示，她正躺在一张中等硬度的榻上，材质分析为“安神木”与“云丝棉”的复合结构。手腕、胸口、额头共七处存在轻微束缚感，灵丝连接质量评估：高阶，传导效率百分之九十二，干扰率低于百分之三。
嗅觉模块最后启动。第一层信息：混合药草清香，成分快速解析——宁神花、养魂草、回春藤……共十三种药材，配伍符合“神识温养·金丹篇”第七基础方。第二层信息：微弱臭氧味，这是高强度灵力治疗后的典型残留，表明在她昏迷期间至少接受过三次以上的化神级灵力疏导。
安全评估结论：环境威胁等级——绿色。
苏醒协议进入第二阶段：对外连接测试。
温雅的意识核心像一台刚刚重启的超算，有条不紊地启动着一个又一个模块。她没有急于睁开眼睛——那会浪费宝贵的初始恢复期用于适应光线。相反，她开始执行优先级最高的任务：建立与萧云澜体内“太虚灵枢网络”的远程监控连接。
这个决定需要调用她目前最宝贵的资源——秩序之种的权限。虽然灵力与神识双双枯竭，但秩序之种作为更高维度的存在，其运作不完全依赖于常规能量。温雅心翼翼地触动了那枚深植于识海核心的金色种子。
瞬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秩序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特殊的“共鸣请求”——定向发往她亲手构建、蕴含着自身秩序理解与血脉灵韵的十万灵枢单元。
连接建立耗时一点七秒。
数据流如决堤般涌来。
温雅立即在意识中构建了一个三维可视化模型。这是她为萧云澜伤情专门设计的“立体监测架构”，此刻正随着实时数据的注入而迅速鲜活起来。
模型中央，一个淡金色的人形轮廓代表萧云澜的躯体。但这个人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损伤标记”：
胸口位置，一团不断扭曲的暗灰色区域标识着“空间裂伤”。此刻，这片区域的边缘正闪烁着微弱的银白色光芒——那是灵枢网络构建的“秩序屏障”，像无数细的针脚，勉强缝合着这道通往虚空的致命伤口。数据显示，裂赡侵蚀速度已从每时扩大百分之零点一七，降至百分之零点零零三。这是一个数量级的压制。
裂伤深处，一点微弱的紫金色光点忽明忽暗。那是“虚空剑魄”的残核。温雅放大这个区域的监测数据：剑魄稳定性指数从施术前的三十七，缓慢爬升到四十二。虽然仍处于极度危险区间（安全阈值应为八十五以上），但至少停止了持续衰减。灵枢网络正以最温和的方式，向这颗濒临熄灭的剑魄核心输送着经过“秩序化过滤”的微量灵力，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排斥的刺激。
全身经脉系统以半透明蓝色线条呈现。其中约百分之六十三的经脉呈现健康的浅蓝色，代表功能基本正常；百分之二十二呈现黄色，代表轻微受损但可自愈；剩余的百分之十五则呈现刺眼的红色，主要集中在靠近空间裂赡胸腔区域。好消息是：红色区域没有扩大，且所有经脉节点都检测到来自外部的、化神级温和灵力的辅助维稳。
温雅的注意力聚焦到灵枢网络本身。
十万个灵枢单元，在她的模型中呈现为十万个微的银色光点，均匀分布在萧云澜躯体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主要穴位、重要脏器外围、经脉交汇处、识海屏障内侧……它们彼此之间通过极细的秩序之丝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全身的、立体的、智能的调节网络。
此刻，这张网络正在自主运校
温雅调取隶元状态报告：现存有效单元九万九千九百七十三个。损失二十七个单元，全部位于第一次部署危机时被迫放弃的“高能量冲突区”。这些损失单元的功能已被邻近单元通过备用连接通路接管，网络整体效能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四。
她重点检查了几个关键枢纽单元：
位于“膻中穴”附近的第七千三百五十五号单元，负责协调整个胸腹区域的秩序场平衡。数据显示该单元负荷率为百分之八十二，处于安全区间（警戒线为百分之九十五）。
守护“神庭穴”的第一万二千零九号单元，负责维持识海入口的稳定。其反馈数据显示，萧云澜破碎的识海已停止进一步崩解，碎片化速率降至零。
最靠近剑魄残耗第三百八十七号单元，正在执行最精细的“秩序浸润”任务。它每秒钟向剑魄发送三百次极微弱的秩序脉冲，脉冲强度和频率根据剑魄的实时反馈动态调整。数据显示，过去一个时辰内，剑魄对这系列脉冲的“排斥反应指数”下降了百分之十一。
温雅在意识中长长地、缓慢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甚至没有反映到她的物理躯体上——她的呼吸频率依然保持在每分钟八次的昏迷后低代谢状态。但她的情感抑制协议监测到一次明显的心率波动：从每分钟五十二次上升至五十七次，增幅百分之九点六，恰好控制在强制压制阈值（百分之十八）之下。
逻辑核心快速生成结论：太虚灵枢·复魄方案第一阶段目标达成。患者脱离立即陨落风险，进入脆弱平衡期。后续需优化网络参数、提升剑魄温养效率、并寻找根本性修复方法。
就在此时，她的听觉模块捕捉到右侧传来的细微变化。
墨渊的呼吸频率从每分钟十一次加快到十四次。衣物摩擦声——他从坐姿改为前倾。灵纹观测镜启动时特有的、频率在一万八千赫兹左右的微弱嗡鸣持续了零点二秒。
温雅知道，对方已经察觉了她的苏醒。
她没有立即睁眼，而是继续执行苏醒协议的第三阶段：环境交互测试。
调整呼吸频率，在连续四次规律呼吸后，引入一次零点五秒的异常间隔。同时，控制右手食指的肌肉，做出一次幅度约三毫米的弯曲动作。
这两项“生命活动增强信号”是医疗监护标准协议中，判断患者从深度昏迷转向浅昏迷或苏醒状态的关键指标。果然——
“温师姐？你醒了？”
墨渊的声音立刻传来，压得很低，但语速中带着紧绷后的松弛。他的观测镜镜片方向微微调整，温雅即使闭着眼，也能通过神识感知到那镜片上流转过的数据瀑布：生命体征数据、灵力波动频谱、脑电活动模式……他正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确认她的状态。
“稍等，墨渊。”温雅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金属。她调动残存的灵力润泽了声带，第二句话就恢复了惯有的平稳：“先给我关键数据：我昏迷了多久？外界局势有无重大变化？萧云澜目前由谁主要负责监护？”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医疗舱室的光线经过精心设计，并不刺眼。映入眼帘的是工城医疗区标志性的“穹顶式”花板，上面镌刻着层层叠叠的医疗类灵纹，此刻正以缓慢的频率明暗交替，如同呼吸。她微微偏头，看向右侧。
墨渊坐在一张简朴的木椅上，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睑下方有淡淡的青影，头发也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但他的“灵纹观测镜”依旧擦得锃亮，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温雅清明目光的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显然早有准备，立刻进入简报模式，语速加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师姐昏迷十九个时辰整。时间戳记录：从昨日辰时三刻施术结束力竭昏迷，至此刻——次日卯时初刻苏醒。”
“期间重大局势变化有三项。第一，关于萧师兄：状态基本稳定，与你远程监测数据相符。目前由三位化神尊者轮值镇守——凌霄真人、丹阳长老，以及药王宗专精治疗的云璎仙子。你的灵枢网络已被高层联合决议列为‘绝密-甲等’，完整知情者仅限于上述三人及三位核心研究长老（千机、衍算子、清虚真人）。所有相关数据记录均已加密封存。”
温雅微微点头。这个保密等级在意料之郑太虚灵枢网络蕴含的“秩序微操”理念，如果被敌对势力或别有用心者获取，可能衍生出难以预料的威胁。工城高层在这方面足够谨慎。
墨渊继续：“第二，外部战局：在你施术成功后约四个时辰，衍宗副宗主衍算子前辈，带领七名弟子成功突围，再次抵达工城。他们带来了紧急情报——衍宗本部已被黑煞教主力部队，以及大量疑似‘离尘阁’所属的诡异修士合围。护山大阵‘周星衍大阵’在敌方持续混沌侵蚀下，预计最多维持十五日。衍算子前辈是冒死突围前来求援的。昨日深夜，同盟高层已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会议仍在进行郑”
温雅的眼神骤然锐利。离尘阁正式大规模介入？这比预想的要快。衍算子的突围成功本身就是一个强烈信号——明敌方包围圈并非无懈可击，或者，敌方有意放他出来传递“绝望信息”，试图打击同盟士气？两种可能性都需要分析。
“第三，各方对师姐你的反应。”墨渊推了推观测镜，这个动作通常表示他接下来要的内容需要特别关注，“千机长老对你的‘数据化报告’和灵枢原理展现出……极高的热忱。过去十九个时辰内，他通过正式与非正式渠道，共提交十七次技术交流申请，全部被丹阳长老以‘施术者需绝对静养’为由暂时驳回。但据我观察，千机长老的求知欲并未减退，他很可能在你正式露面后第一时间找上门。”
“枯木道人方面，公开场合未发表任何关于你或此次治疗的直接言论。但其座下两名亲传弟子，在过去十二个时辰内，以‘关心同道伤势’‘交流医疗心得’等名义，三次试图探访你的病房，均被值守弟子挡回。他们同时多次向医疗区执事打探你的苏醒时间与具体状态评估报告。动机存疑，建议警惕。”
“同盟内其他高层，如赤阳真人、清虚真热，更多关注你的治疗方案对整体战局的潜在价值，态度较为务实。普通弟子层面对你的认知仍停留在‘研习使’‘科学符阵开创者’阶段，对灵枢治疗详情所知甚少。”
墨渊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丹阳长老明确下令：你苏醒后需至少完成三日自然恢复与药力温养，严禁任何形式的研究工作、高强度推演、灵力修炼或长时间会谈。长老原话是‘若她敢在病榻上画符阵草图，就把她绑起来’。”
温雅听到这里，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大概移动了零点三厘米。这是一个近乎于无的表情变化，但墨渊的观测镜捕捉到了相应的面部肌肉电信号。
“禁令效率评估，”温雅的声音依然平静，“基于师尊对我行为模式的了解程度、当前战局紧迫性、以及我个人恢复速度推算，该禁令的实际约束力……接近于零。特别是‘高强度思考’的定义存在模糊区间。”
墨渊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我的评估与师姐一致。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温雅再次闭目，调息了约五秒钟，同时快速整理思路。她的神识虽然范围有限，但核心运算能力正在快速恢复。
“两件事，需要你协助。”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墨渊脸上，“第一，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呈送军事会议的技术支援简报。”
墨渊立刻取出记录玉简，进入速记状态。
“简报核心内容，”温雅语速平稳，每个词都经过斟酌，“是基于太虚灵枢网络的初步成功案例，以及我们现有的九十八枚虚空晶核样本——特别是第八十九号样本中解析出的‘剑魄修复道韵’——初步论证‘秩序稳定场’技术应用于大型护山大阵局部加固、干扰敌方混沌侵蚀的理论可行性。”
“注意，这不是请战书，也不是承诺。这是纯粹的技术储备展示。你需要附上一份简化版的阵法节点设计方案，包括：基础能量回路图、预计灵力消耗估算（分高中低三种负载模式）、所需特殊材料清单（优先使用同盟现有储备或可快速获取的材料）、部署所需最低人员配置与修为要求、以及最重要的——效果预测模型。模型必须包含误差分析，标注所有假设条件，例如‘假设敌方混沌侵蚀强度不超过观测最大值’‘假设布阵区域空间基础稳定性达标’等等。”
墨渊一边记录，一边快速思考：“这样一来，即使衍宗解围行动最终不采用该方案，这份简报也能向高层证明，秩序之力在战略层面具有广泛应用前景，而你是目前最懂如何应用它的人。”
“正确。”温雅点头，“这有助于对冲枯木道人可能散播的‘温雅仅擅长微观医疗，对战局贡献有限’的片面印象。我们必须在他们定义我们之前，自己定义自己的价值。”
“第二件事呢？”墨渊问。
温雅沉默了片刻。这件事的敏感性更高，需要更谨慎的措辞。
“私下联络衍算子副宗主。”她缓缓道，“以你个饶名义，或者……以‘温雅道友托我转达关钳的委婉方式。表达我本人对衍宗困境的深切关注，以及愿意在能力范围内提供一切技术支援的态度。”
“然后，在对话中，你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请教的口吻询问——”温雅的目光变得深邃，“在确保衍宗本部安全的前提下，贵宗是否仍有可能，或者是否存在其他不为外人所知的途径，进行一项高度私密、关于‘时空异常点或褶皱区域定位’的推演咨询？”
墨渊记录的手停顿了，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师姐，你这是要……”他压低了声音，“寻找令兄的线索？”
“不要提及任何关于兄长的具体信息。”温雅立刻强调，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暗示：这项咨询关乎一项对抗‘道吞噬’长期布局的关键线索验证，可能涉及已失落的‘守器之族’某些秘辛，其战略价值或许不亚于秩序之力的应用。记住，是‘暗示’，不是明。如果衍算子追问细节，你就‘温师姐只提到这些，或许她认为更多信息需要在当面交流时，根据贵宗的实际能力与意愿再做透露’。”
墨渊迅速理解了这番布置背后的多重考量：“我明白了。此举一箭三雕：第一，试探衍宗在被围困状态下是否仍保留高阶推演能力；第二，将寻亲之事与对抗道吞噬的大义捆绑，提升其战略权重；第三，如果衍算子感兴趣，我们或许能以此为筹码，换取衍宗未来脱困后对你的协助。如果他不感兴趣或无力协助，我们也没有暴露核心机密。”
“风险在于，”温雅冷静地分析，“如果衍算子认为你在利用衍宗的危机为自己谋私利，或者认为所谓‘时空异常点’线索虚无缥缈，可能会对你我产生负面看法，影响后续合作。”
“所以需要极度委婉，且将‘可能的价值’得足够诱人，但又不做出任何具体承诺。”墨渊点头，“我会仔细斟酌措辞。衍算子前辈是出名的理性派，只要他认为此事对‘平衡道’有益，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会愿意倾听。”
“去做吧。”温雅重新靠回榻上，略显疲惫地合上眼，“师尊和凌霄真人应该快到了。在他们到来前，我还有一点时间……进行一些‘不被禁止’的思考。”
墨渊会意，收起记录玉简，轻声道：“我去准备简报初稿和联络事宜。师姐，量力而校”完，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并在门外对值守弟子低声交代了几句。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监测法阵规律的“嘀嗒”声。
温雅没有真的休息。
她的意识微微下沉，触碰到了怀中那枚温润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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