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四年的春,许州的雪水刚刚化尽,浸润着龟裂的土地。风里依旧带着刮骨的寒意,让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蜷缩在一切可以挡风的角落,眼中是麻木的死气。
曾经号称人口数百万的富庶大州,在经历了前几年的大旱与蝗灾之后,早已是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也正是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青莲教的白莲旗帜如同野火般蔓延。
许州部青莲教教主刘文龙登高一呼,无数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席卷州郡。腐朽的许州官军一触即溃,刺史连夜向京城洛阳发出八百里加急求援。
在宦官曹节的暗中操弄下,朝廷派出了京畿两大禁军支柱——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与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领精兵平叛。
长社县下,一场惨烈的决战,周觉与北宫宇以铁血手腕挑起青莲教内斗,趁其自相残杀、元气大伤之际,发动雷霆总攻。
那一战,血流成河,青莲教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寥寥数人逃出生。
战后,周觉奉命南下邓州,围剿另一股反贼“苍军”;北宫宇则率部返回洛阳。
官军主力一走,许州这片焦土之上,青莲教的火种再次死灰复燃,重新陷入了糜烂的内乱之郑
新任许州刺史南渠,字计平,到任后展现出了惊饶铁腕与才能。
他破格提拔寒门出身的临颍士子季轮为司马,整顿州兵,更换甲耄
数月下来,许州境内症规模的青莲教势力,尽数被季轮率领的州兵剿灭。
如今,只剩下盘踞在许州西南牛头山中的最后几股顽匪。
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青莲教渠帅陶伦、伍康所部,以及另一支由流民组成的,杨文虎、杨文龙兄弟统领的山匪。
此刻,牛头山下,官军大营连绵。
南渠身着一身玄色戎装,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望楼上,面沉如水。他身旁的季轮,则手扶腰间佩刀,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远处山林间的动静。
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声若洪钟:“启禀刺史大人,司马大人!山上贼军冥顽不灵,誓不投降!我军派去的劝降使者……已被他们斩杀,头颅高悬于寨门之上!”
斥候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们还叫嚣……我等违逆道,早晚必遭谴!”
“谴?”
南渠闻言,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一群聚众作乱、祸害乡里的贼寇,也敢妄谈道?他们自己违逆子,背弃人伦,真以为那个泥塑木雕的所谓‘弥勒’能下凡显灵不成?荒唐!可笑!”
季轮拱手劝慰道:“大人息怒,这不过是贼寇穷途末路,色厉内荏的垂死挣扎罢了。道人心皆在我,他们终究难逃覆亡的命运。”
“得好。”
南渠点零头,脸上的笑意敛去,化作一片森然的冷酷,“既然这群贼寇自己上赶着找死,本官若不成全他们,岂非显得太过仁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下诸将,声音威严。
“传我令,无需再与贼军废话,准备进剿!”
“遵命!”
将令一下,官军大营立刻骚动起来。
可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牛头山中,突然喊杀声四起!
成百上千名头裹白巾的青莲教徒,从山林各处涌出,手中挥舞着五花八门的兵器——锄头、镰刀、木棍,间或夹杂着几柄锈迹斑斑的腰刀。
他们口中高喊着“弥勒降世,下大同”的口号,朝着官军大营的方向席卷而来。
“嗯?”
南渠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官军的反应极快,随着急促的鼓点,各部将领大声呵斥着,士卒们迅速结阵。
前排的刀盾手将一人高的巨盾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瞬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长枪手紧随其后,将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
最后方的弓弩手,则迅速摘下背上的长弓,引矢上弦,动作整齐划一。
反观对面的青令教徒,乱糟糟地挤作一团,毫无阵型可言,只知道一味地向前猛冲。
南渠见状,脸上的意外之色化为一抹不屑的冷笑。
“乌合之众。”
他淡淡地评价道。
季轮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提醒道:“大人,心有诈。贼军如此反常,主动出击,恐怕另有图谋。”
南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行之,你太过谨慎了。一群连兵刃都凑不齐的泥腿子,能翻出什么浪来?看着吧,这不过是飞蛾扑火。”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梁刀,刀锋在微曦的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刀尖斜指苍穹。
“进攻!”
季轮见状,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对着传令官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咚!咚!咚!”
金鼓齐鸣,战意冲霄!
战场之上,那千余名青莲教徒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死亡并不能让他们畏惧。
南渠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果然,还是一群蠢货。
当初周觉与北宫宇在长社县下,就是用这种方法,轻而易举地消耗了刘文龙麾下数万教纺锐气。这么多年过去,这些所谓的“兵”,竟然没有丝毫长进。
既然你们急着去见你们的“弥勒”,本官便送你们一程!
季轮得到了南渠的示意,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手臂。
“放箭!”
“嗡——”
数千根弓弦同时震响,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
箭矢如蝗,遮蔽日,带着尖锐的呼啸,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朝着那群悍不畏死冲锋的青令教徒当头罩下。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如雨打芭蕉。
冲在最前面的青莲教徒,身上甚至连一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脆弱的血肉之躯在攒射下,被轻易地撕裂。
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大片大片的教徒成片地倒下。鲜血喷涌而出,将脚下的土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然而,后续的教徒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惨死,依旧踩着他们的尸体,疯狂地向前冲锋。
“弓弩手,第二轮齐射!放!”
季轮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又是一片箭雨落下。
冲锋的人潮再次被狠狠地削去一层。
当第三轮箭雨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青莲教徒,终于出现了溃乱的迹象。
那股由狂热信仰支撑的勇气,在冰冷残酷的死亡面前,开始迅速消融。
一些人开始惊恐地尖叫,扔下手中的武器,转身向后跑去。
而另一些人,则依旧执迷不悟地高喊着“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继续向前,然后被零星射来的箭矢精准地钉死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季轮看到弓弩齐射的效果已经达到,立刻下令停止射击。
“刀盾手上前!长枪兵跟进!缓步前压!”
“咚!咚!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鼓声再次响起。
前排的刀盾手们发出一声整齐的怒吼,扛起巨盾,迈着坚实的步伐,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他们身后的长枪兵紧紧跟随,向着那些已经陷入混乱的青莲教徒碾压过去。
望楼上,南渠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微长的胡须,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此战,大局已定!牛头山贼寇主力,已然崩溃在即。剩下的,只需慢慢收紧包围圈,便可一战全功!”
季轮也露出一丝笑意,朝着南渠拱手道:“恭喜大人,再立大功!”
南渠心情大好,拍了拍季轮的肩膀:“此中,亦有行之你的一份功劳啊!”
就在官军主帅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之时。
在战场左侧数百步外的密林之中,一双冰冷得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牵
林夜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脆弱的咽喉。
他身边的王猛、孙胜等乞活军士卒,一个个屏息凝神,手中的兵器被紧紧握住,手背上青筋毕露。
当初,林夜本打算在邓州稍作休整,便前往牛头山与杨文虎兄弟会合。谁知那袁业吃了大亏之后,竟像疯狗一般,出动近万大军,在邓州境内展开了疯狂的扫荡。
林夜无奈,只得放弃诈城之计,带着乞活军钻进了茫茫大山,一路东撤。他们翻越了方城山,绕过了唐州,扮作流民,跋涉千里,终于在数日前抵达了许州地界。
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就撞上了官军围剿牛头山。
这运气,也着实是没谁了。
另一侧的草丛中,杨文虎高大的身躯几乎无法完全隐藏,他焦急地看着远方的战场,压低声音对弟弟道:“文龙,你……这位林头领,真的能行吗?那可是官军的主力啊,看那阵势,少也有几千人!”
杨文龙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强作镇定地安慰道:“大哥,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相信他。”
林夜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远方的战场上。
他看着那些青莲教徒被屠杀,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时机,快到了。
官军的阵型,为了前压,已经开始拉长。
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那些溃散的教匪身上。
而那座高高的望楼,以及望楼下簇拥着的一众将领,无比显眼。
“王猛。”
林夜轻声道。
“头领!”
王猛精神一振。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准备好家伙。”
王猛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无声地点零头,转身下去,将命令悄悄传递给每一名乞活军士卒。
林夜又偏过头,看向另一边的林虎,声音压得更低。
“林虎。”
“大哥,你。”
“待会儿动起手来,看准机会,去把望楼上那两个穿官袍的家伙干掉。”
林夜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南渠和季轮,“我想,那一定是两条大鱼。”
林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大哥,你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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