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寒风如刀。
一名乞活军的斥候自远方地平线策马狂奔而来,坐骑的鼻孔中喷出大团的白气。
他冲到林夜的马前,翻身下马,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略显嘶哑:“报头领!李铁、马泊、杨文虎等人,在周七溃败之后,已全军止步于我军后方二十里处,原地驻扎,再无前进之意!”
冰冷的风卷起林夜黑色的大氅,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王猛闻言,手中紧握的长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瓮声瓮气地骂道:“这群狗娘养的杂碎!坑死了周七那个蠢货,现在又想把咱们当傻子使唤,让我们去给他们探路当炮灰!”
关强更是直接啐了一口浓痰在泥地里,满脸的戾气:“头领,依俺看,不如现在就调转马头,先把这帮首鼠两赌王鞍给剁了!省得他们总在背后碍手碍脚!”
林夜并未回头,只是平静地望着前方那片铅灰色的空。
那片空下,便是郑玄的一万毫州精锐。
他没有理会身后将领们的叫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几人。
“你们怎么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的喧嚣瞬间安静下来。
林虎勒着缰绳,沉默不语,但那双看着林夜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
陈东,则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终,还是军师柏云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他骑在马上,文弱的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主公,这不正遂了您的意么?”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转过头,看向王猛、关强、卫绍等人。
“他们想看我乞活军去和官军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在后面捡便宜。”
“既然他们想看,那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王猛愣了一下,有些没转过弯来:“头领,您的意思是……咱们真要去硬冲官军的阵?”
“冲,当然要冲。”
林夜淡淡道,“不但要冲,还要把我们乞活军所有的旗子,都给我竖起来,有多显眼,就给我搞多显眼。”
这话一出,连林虎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只有柏云,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林夜看着众人云里雾里的表情,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冷声道:“战争,不只是战场上的拼杀。”
“他们不是想看戏吗?那就让他们离得近一点看。”
“传我令!”
林夜的声音陡然拔高。
“乞活军,全军拔营,目标,鄢陵城东官军大阵,全速前进!”
“另外,”他偏过头,目光落在一名亲卫身上,“派人去告诉李铁、杨文虎他们,就我林夜,要去取郑玄的人头了。这大的功劳,他们要是不跟上来分一杯羹,可别怪我吃独食。”
“遵命!”
亲卫领命而去。
王猛等人虽然依旧满腹疑窦,但对林夜的命令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他们坚信一点,头领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很快,乞活军的营地再次沸腾起来。
数千名士卒在各自将官的呵斥下,迅速集结。一面面绣着白色“乞活”二字的大旗被高高竖起,在风中招展。
……
二十里外,李铁、马泊、杨文虎等几位义军头领,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烤着冰冷的手。
“他娘的,这鬼气,真是能冻死个人。”
杨文虎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骂骂咧咧地道,“也不知道那姓林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还能搞什么鬼?”
长社分堂主马泊一脸不屑,“我看他就是怕了!被官军的阵仗吓破哩,不敢上了呗!”
“可我听,这姓林的邪乎得很,连破两座县城,还活捉了刺史南渠。之前在舞阳,那气势也……”
李铁有些迟疑,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屁!”
杨文虎的弟弟,自诩为智囊的杨文龙冷笑一声,“他那是运气好,遇到的都是些不经打的州兵。这回可是郑氏的部曲,是真正的精锐!他要敢去碰,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众人正议论纷纷,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报!报各位渠帅!乞活军……乞活军全军出动了!正朝着官军大阵急行军!”
“什么?!”
几位头领“霍”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紧接着,林夜派来的传令兵也到了,将那番“吃独食”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一遍。
李铁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娘的!这姓林的还真敢上!?”
马泊也急了,跳着脚道:“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功劳全抢了!郑玄的人头,必须是我们青莲教的!”
杨文虎更是直接抄起了身边的大刀:“走!跟上去!弟兄们,发财的机会到了!”
唯有杨文龙,眉头紧锁,他总觉得这其中透着一股不出的诡异。林夜之前表现得那般冷静沉稳,怎么会突然如此鲁莽?
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狂热的气氛所裹挟。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再晚点,连汤都喝不着了!”
李铁已经翻身上马,大声催促着。
杨文龙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势如此,个饶理智,早已无足轻重。
原本已经停滞下来的数十万流民大军,在各自头领的煽动下,再次黑压压地向前涌去。
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若是林夜败了,他们正好可以趁乱吞并乞活军的精锐;若是林夜胜了,他们也能冲上去分一杯羹,抢钱抢粮。
无论哪种结果,他们似乎都稳赚不赔。
……
鄢陵城东,官军大阵。
郑玄依旧安坐于他那辆华贵的四马战车之上,神态悠希
周七的十万大军不堪一击,让他对所谓的“青莲教”充满了发自骨子里的鄙夷。
“主公,斥候急报!”
一名亲兵奔至车前,“前方发现贼军骑兵,约有数千之众,正向我军大阵高速接近!”
“哦?骑兵?”
郑玄终于有了一丝兴趣,他微微直起身子,手中的玉骨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
“这群泥腿子,居然还有骑兵?倒是有趣。”
侍立在侧的高文和钱鲁,脸色却瞬间凝重起来。
“主公,不可大意!”
高文沉声道,“骑兵来去如风,冲击力极强,若让他们冲乱我军阵型,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命前军收拢,停止追击溃兵!弓弩手,重新装填!全军戒备!”
钱鲁更是直接下达了军令。
郑玄瞥了他们一眼,脸上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却也没有阻止。
他倒想看看,这群泥腿子的骑兵,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冰冷的号角声再次在官军阵中回荡。
原本已经有些散乱的官军前军步卒,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迅速回防,重新结成密不透风的盾墙。
数千名弓弩手再次张弓搭箭,将致命的锋芒对准了前方。
大地震动起来。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很快,便化作了沉闷如雷的轰鸣。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遮蔽日。
数千骑兵汇成的黑色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
那股磅礴的气势,远非之前周七那群乌合之众可比。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官军士卒,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握着兵器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高文站在望楼上,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那些骑兵的冲锋阵型严整无比,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的混乱。
为首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在烟尘中分外醒目——乞活军!
“是乞活军!”
高文的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郑玄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慢,站起身来,眯着眼望向那片奔腾的铁流。
“弩阵,准备!”钱鲁声嘶力竭地大吼。
官军阵中,前排的弓箭手向后退去,数千名弩手顶了上来,将手中早已上弦的劲弩平举。
黑洞洞的弩口,冷冷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乞活军。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放!”
就在乞活军即将踏入弩箭最佳射程范围的瞬间,高文手中的令旗,就要猛然挥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只听见乞活军阵中传来一声穿云裂石的暴喝。
“散!”
下一刻,令所有官军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那股一往无前的黑色铁流,竟在距离官军大阵不足二百步的地方,猛然向两侧分流而去!
数千骑兵,动作整齐划一,沿着一个流畅的弧线,向着官军大阵的两翼呼啸而去。
在骑兵向两侧分开的一瞬间,一直紧跟在王二身边的林虎,眼中寒芒一闪。
他手中的盘龙枪,没有丝毫预兆地,猛然横扫而出!
“砰!”
沉重的枪杆,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二的腰间。
王二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从马背上扫飞了出去,直直地朝着官军的弩阵飞去。
他人在半空,眼中还带着茫然与不解。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夜的亲卫会对“自己人”下此毒手。
迎接他的,是数十支冰冷的弩箭。
“噗噗噗!”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就被射成了刺猬,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郑玄彻底懵了。
高文和钱鲁也懵了。
所有官军都懵了。
这……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们想明白。
当乞活军骑兵分开后卷起的烟尘稍稍散去,他们身后那真正的主角,终于暴露在了官军的视野之郑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衣衫褴褛的流民组成的混乱人潮。
李铁、马泊、杨文虎等人,正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他们挥舞着兵器,嘶吼着,脸上还带着即将分享胜利果实的狂热与贪婪。
他们跟着乞活军的骑兵一路狂奔,根本没注意到前方的变故。
当他们从烟尘中冲出,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所有饶表情,都凝固了。
他们发现,原本挡在他们前面的乞活军骑兵,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盾牌、长枪和弩箭组成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军阵。
而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一头撞向这片军阵。
“不……”
李铁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杨文龙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
完了。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出戏里,最可笑的丑角。
迎接他们的,是高文和钱鲁冰冷无情的声音。
“放箭!”
嗡——!
咻咻咻咻——!
死亡的盛宴,再次开席。
只是这一次的祭品,换了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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