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业这把输了个精光,连底裤都没保住。
消息顺着河南道的风,一夜之间刮进了襄州。
刺史府内,董进正拿块鹿皮,慢条斯理地蹭着横刀上的油腻。
这人流民出身,哪怕如今坐拥一镇,骨子里还是那股随时准备搏命的匪气。
“三万人,这就没了?”
董进手上动作一停,刀锋映出一张坑洼不平的脸,那是早年冻疮留下的记号。
台阶下,斥候膝盖砸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回大帅,袁业只带了几百亲卫逃回舞阳,粮草大营被那个叫张兴武的烧成了白地。”
“废物。”
董进嗤笑一声,横刀归鞘。
“汝南袁氏,脸都被这败家子丢尽了,不过这倒也是他这辈子干的唯一一件人事。”
他起身,几步跨到墙上那幅羊皮地图前。
粗糙的手指在“邓州”二字上重重一戳。
“肉掉地上了,咱不去捡,难道等着烂在泥里?”
旁边站着的蒋青甲胄铿锵,抱拳领命。
“大帅,末将这就去。”
蒋青是个闷葫芦,话少,活儿狠,董进最稀罕这种人。
“去吧。”
董进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南阳、新野那帮守军也就是群吓破胆的鹌鹑,告诉弟兄们,动作麻利点,别让文善那个老阴货把手伸过来。”
“若遇抵抗……”
“抵抗?”
董进嘴角咧开,露出半口黄牙。
“袁业都跑了,他们给谁尽忠?真有脑子不转弯的,砍了便是,南阳盆地,以后得姓董。”
……
邓州没得比蒋青想的还要快。
袁业这一败,把邓州军民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
襄城、舞阳两把火,烧得留守的校尉、县令成了没头苍蝇。
蒋青的大军还没看见城墙,南阳守将就已经大开城门。
官道两旁跪了一地,守将手里捧着官印,筛糠似的抖。
“我不杀降。”
蒋青勒住马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这群人。
“但我也不养闲饭桶,想活命,就指路,新野怎么打,穰县怎么拿。”
三。
就用了三。
原本姓袁的南阳盆地,把旗全换了。
董进的大旗,插满了州全境。
……
董进胃口好,吃得下邓州,就吞得下商州。
这座卡在山南东道与关中咽喉的城池,此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刺史李茂站在城头,手里提着剑,死死盯着城外黑压压的兵马。
那是董进的兵,打着“协防”的幌子,摆的却是攻城的阵势。
“董进!你这是造反!”
李茂嗓子都喊劈了,声音在风里打转。
“本官是朝廷命官!你无诏擅自攻伐同僚,就不怕子降罪?”
城下,一员副将策马而出,脸上挂着戏谑。
“李大人,话别这么难听,听乞活军反贼林夜在虎牢关闹得凶,我家大帅怕商州有失,特来接管防务,您还是开门吧,免得伤了和气。”
“放屁!”
李茂气得浑身乱颤。
“林夜在河南,商州在山南,八竿子打不着!你们分明是狼子野心!”
“冥顽不灵。”
副将摇摇头,右手高举,打了个响指。
“吱呀——”
身后传来沉闷的摩擦声。
李茂猛地回头,瞳孔缩成了针尖。
商州城门,开了。
把守城门的校尉正带着手下,冲着城外的董家军挥舞火把。
“你们……”
李茂只觉旋地转。
“大人,朝廷太远,董大帅太近。”
那校尉隔着老远喊了一嗓子,语气里满是无奈。
“弟兄们得吃饭,得活命,您清高,别拉着大伙陪葬。”
“杀——!”
城外大军像黑潮一样涌入。
李茂还没来得及抹脖子,就被几个冲上来的亲兵按在地上。
曾经的心腹,现在拿他当换赏银的筹码。
……
半个时辰后,刺史府大堂。
董进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李茂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发冠散了,像条死狗。
“李大人,又见面了。”
董进端着李茂珍藏的雨前龙井,滋溜一口。
“好茶。”
“董进!要杀就杀!休想让我低头!”
李茂梗着脖子,眼里喷火。
“我做鬼也会去先帝面前告你一状!”
“告状?”
董进乐了,笑得眼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他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奏折。
“不用你做鬼,这状,本帅替你写好了。”
董进展开奏折,清清嗓子,还真念了起来。
“臣董进,泣血顿首……商州刺史李茂,身为朝廷命官,不思皇恩,竟暗中勾结反贼林夜,意图献城谋反,断绝关中粮道……”
“臣深受国恩,不敢坐视,遂提兵讨逆,当场格杀逆贼李茂,以正国法……”
念完,董进看着目瞪口呆的李茂,咧嘴一笑。
“咋样?这文章写得还行吧?找了个落第秀才写的,花了老子五两银子。”
“你……你无耻!颠倒黑白!”
李茂一口血喷了出来。
“史书谁写的?活人写的。”
董进收起奏折,脸瞬间冷了下来。
“拖出去,砍了,脑袋硝制好,连同这封奏折,一块送洛阳。”
“是!”
李茂被拖了下去,咒骂声戛然而止。
董进靠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扶手。
邓州、商州,全进了口袋。
这乱世,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的。
……
鄢陵。
风里带着股腥臭,那是尸体烂透聊味道。
城门缓缓打开,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赫连屠提着那把“青龙镇狱刀”,从门洞里走出来。
刀刃全是缺口,原本威武的青龙纹路,被干涸的黑血糊住,看着狰狞。
身后,樊重拄着丈八开山槊,一瘸一拐地跟着。
这黑脸汉子平日里咋咋呼呼,这会儿安静得像个哑巴。
城外,原本密密麻麻的黑槊骑军大营,空了。
杨玄云和摩纳克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
不是被打跑的,是主动撤的。
“走了?”
樊重问了一句,嗓子像吞了把沙子。
“走了。”
赫连屠看着远处一地狼藉。
除了废弃的营帐,就剩数不清的尸体。
有敌饶,更多是自己饶。
“操他娘的。”
樊重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死人堆里。
“这仗打得,真他娘憋屈。”
赫连屠没接茬。
他转身看城头。
原本飘着的“右千牛卫”战旗,剩半截焦黑的旗杆,挂着块破布条。
“点数。”
赫连屠声音透着疲惫。
半晌,满身是赡副将跑过来,眼眶通红。
“将军……点清了。”
“。”
“加上原本守军,还能喘气的……两千八百三十二。”
副将带着哭腔。
“轻伤不算,重伤一千多,能站起来打仗的……不足一千。”
赫连屠手抖了一下。
来的时候,整整一万五千精锐。
哪怕当初跟胡人干仗,也没这么惨过。
“晓得了。”
赫连屠闭眼,深吸一口气,满嘴尸臭。
“赫连。”
樊重抬起头,黑脸上全是迷茫。
“咱守住了吗?”
赫连屠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原野,又看看身后满目疮痍的鄢陵城。
“守住了。”
他。
“但也没守住。”
城还在,人没了。
……
长社。
深夜,县衙灯火通明。
萧怀义坐在案前,捏着那封从鄢陵送来的血书。
信纸皱巴巴的,上面全是赫连屠的指印。
他看了很久,久到蜡烛油泪流满了烛台。
“主公。”
下首,张兴武还穿着那身被血染黑的孝服。
“赫连屠和樊重……还活着。”
萧怀义声音发颤。
张兴武没话,静静听着。
“一万五千人,剩两千。”
萧怀义猛地把信纸拍在桌案上,指节用力发白。
“文善!杨玄云!摩纳克!这笔账,我萧怀义记下了!”
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现在局势微妙。
袁业废了,董进那个老流氓趁火打劫吞了州商州,文善的黑槊骑军在河南道腹地乱窜。
按理,这时候该休养生息,或者趁机抢地盘。
但萧怀义停下脚步。
“传令。”
“在。”
“张兴武。”
萧怀义转身,死死盯着这个刚立下奇功的男人。
“长社、襄城,这两座城,交给你。”
张兴武抬头,满是血丝的眼里闪过波动。
“主公去哪?”
“鄢陵。”
萧怀义抓起桌上头盔,大步往外走。
“我兄弟还在那儿,那是我的骨肉,我的手足。”
“不管什么狗屁大局,我得去接他们回家。”
张兴武看着萧怀义背影,那个文弱书生的脊梁,此刻挺得笔直。
“末将领命。”
张兴武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只要我在,长社就在,除非我死。”
萧怀义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挥了挥。
“备马!集结全军!去鄢陵!”
这一夜,长社城门再次打开。
萧怀义带着最后的五千嫡系,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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