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的血刚喷出，金棺便猛地一晃。
整个地洞随之震颤，石缝间的灰尘簌簌落下。沈无惑抬手挡在脸前，眼角余光瞥见两道黑影在棺中剧烈挣扎。双鬼王发出的声音不似人声，也不像野兽，倒像是铁皮被机器碾碎时那种刺耳的摩擦声。
“有用。”她低声。
话音未落，她已咬破左手三根手指。鲜血尚未滴落，指尖已在空中疾速划动，勾勒符纹。每一道划痕都留下暗红印记，如同烧灼过的电线。她动作极快，手法娴熟，最后一笔收势之际，口中吐出三字：“地同寿。”
符成刹那，整座地洞骤然亮起。
那光并非灯火可比，而是将破晓时那种泛白的微明。金色纹路自她指尖炸开，贴着地面迅速蔓延，转眼间缠住金棺四角。棺中的黑影开始尖啸，声音越拔越高，几乎要刺穿耳膜。
沈无惑不动如山，目光紧锁阵法。她清楚这一式极耗元气，但此刻已不容退缩。
阿星坐在地上，手腕仍在渗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沈无惑，想开口，却只咳出一口浊气。
“别……别念了……”他喘息着，“我撑不住了。”
她没有回应，继续稳控阵法。体内力气如流水般不断外泄，额头冷汗涔涔，双腿发软打颤，但她仍死死撑着。
金棺内的黑影逐渐稀薄，如同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画面，一块块碎裂、崩解。最后一缕黑气被金网裹住后，金棺猛然一震，轰然塌下半边。
里面空无一物。
没有尸骨，没有衣物，甚至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仿佛那两个存在从未出现过。
就在此时，一直躺在地上的红姑突然弹身而起。
她直挺挺跪在地上，双手前伸，指甲刮过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容颜依旧艳丽，双眼却全然漆黑，不见眼白。
“你们……毁我百年大计！”她嘶吼着，脖颈青筋暴起，“我修阴法三十年，只为今日重生！你们懂什么！”
沈无惑冷冷看她一眼：“你修的是阴法不错。可你忘了，此阵讲究阴阳平衡。只修阴不养阳，好比吃饭光吃菜不吃主食，迟早要垮。”
红姑一怔，随即冷笑：“胡言乱语！我能借香火凝鬼体，聚七煞引阴气，我能——”
话未完，金网忽地分出一缕，啪地抽上她的肩头。
她惨叫一声，整个人腾空飞出，重重撞在岩壁上才停下。落地时肩膀脱臼，腿也扭曲变形，可她竟立刻爬起，再度扑来。
“停。”沈无惑道。
红姑充耳不闻，继续猛冲。
金网再次出击，瞬间缠住她全身。她拼命挣扎，十指抠进石缝，脚后跟在地上拖出两道深沟。想要念咒，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无惑静静望着她，语气平静：“作恶多端，终有报应。你用童男童女镇压财库，以活人祭祀矿洞，还妄称改命？你那是自寻死路。”
红姑终于不再动弹，仰头盯着她，眼神由怒转恨。
“你以为这就完了？”她声音沙哑，“我会回来的。只要有人信鬼神，只要有人怕死……我就不会消失。”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开始透明。从脚部起，逐渐消散，继而是腿、腰、胸膛，最后连面容也化为虚无。几秒之后，地上只剩一缕轻烟，随风飘散。
沈无惑长舒一口气，单膝跪地。
她不是不愿站，而是站不起。方才那一阵几乎耗尽心力，如今连呼吸都显得沉重。她垂首看向手掌，发现指尖微微颤抖。
“师父……”她轻声道，“你得对，人心最难测。”
阿星爬过来扶她：“别这些了，快走，这地方要塌了。”
他得没错。
头顶不断掉落石块，大的如拳，的如豆。地面裂开数道缝隙，幽黑深邃，不知通往何处。远处传来沉闷轰响，仿佛整座山体正在断裂。
沈无惑点头，任由阿星架起她的手臂。两人刚站起身，身后便轰然巨响——金棺所在的位置塌陷成一个大坑，四周血棺尽数掩埋，不留痕迹。
“跑。”她。
二人朝出口狂奔。通道本就不宽，此刻又被落石堵去一半，只能侧身挤校阿星在前，徒手扒开挡路的碎石。
“前面快到了！”他喊。
话音未落，一块巨石自上方砸落，恰好卡死出口。两人距外界仅五步之遥，却被彻底拦住。
“操。”阿星低骂一句。
沈无惑扫视头顶，裂缝正不断扩大。她知道不能再等。
“蹲下。”她。
阿星毫不犹豫，立刻弯膝。下一瞬，她踩上他肩头跃起，双手抓住巨石边缘，用力推搡。石头晃了晃，纹丝不动。她咬牙再推，肩上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胳膊滑落。
“再来！”她在上方喝道。
阿星猛然起身，将她向上一顶。这一助力让她攀得更高，双手牢牢扣住石块两侧，全身悬空发力。终于，巨石松动，缓缓移开一道缝隙。
风，灌了进来。
“你先出去。”她喘着气。
“那你呢！”
“少废话，滚！”
阿星迟疑一秒，翻身钻出。沈无惑紧随其后。她双脚刚落地，身后便轰然巨响——整条通道彻底坍塌，尘土冲，呛得人睁不开眼。
两人瘫倒在山坡上，背靠着背，一句话也不出。
快亮了。
远处山脊泛起一丝微白，晨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沈无惑低头看掌心，铜钱仍在。三枚，一如往昔。她不知是否错觉，这几枚铜钱似乎比从前更亮了些。
阿星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手中捏着那张引阳符的残片。纸张焦黑大半，字迹模糊难辨，但他仍认得出来。
“下次……能不能换个人放血？”他有气无力地。
沈无惑没有笑，也没有答。
她将铜钱收回包中，仔细系紧黄布袋口。
“走吧。”她，“回去还得贴符。”
阿星哼了一声，慢慢坐起。
他们沿山坡下行，脚步虚浮。沈无惑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阿星走在身旁，随时准备搀扶。
行至半山腰，沈无惑忽然停下。
她回望荒山深处。
那里原是地洞入口，如今已被土石彻底掩埋，看不出丝毫痕迹。风吹来一股泥土的气息。
她没话，转身继续前校
阿星跟在后面，打了个哈欠。
“回去能睡多久？”
“睡一，接三活。”
“太狠了。”
“不然怎么付你工资。”
“我没工资。”
“哦，你是免费的。”
阿星翻了个白眼：“那我还不如去送外卖。”
沈无惑嘴角微动，终究未语。
走出树林时，已大亮。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远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高楼林立，车流渐增。
命馆仍在老地方。
招牌完好，门未上锁。玻璃上贴着一张新符，是阿星昨日所贴，边角略有些翘起。
沈无惑伸手推门。
门开了，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她走进屋内，第一件事便是将黄布包放在柜台上。接着脱下唐装外衣，搭在椅背上。左肩伤口仍在渗血，她并未理会。
阿星关上门，一屁股坐在角落的凳上。
“喝点水。”他。
沈无惑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两个杯子，倒满热水，递过去一杯。
两人捧杯暖手，谁也没话。
外面街道渐渐喧闹起来。
一辆电动车从门口驶过，骑手戴着头盔，外放的短视频音乐断断续续，听不清歌词，节奏却吵得人心烦。
沈无惑望着窗外。
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水花溅在路边积尘的树叶上，洗出几分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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