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家别院的休养时光,仿佛被罩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柔和光晕。星弥如同一个被精心呵护的易碎品,大部分时间都卧于榻上,在沉睡与短暂的清醒间交替。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空或派蒙守在身旁,或是绫华姐亲自端来调理身体的药膳,连托马都变着法子找来各种据能安神补气的稀奇零食——虽然大部分最终都进了派蒙的肚子。
“呜哇,这个‘幽夜蜜饯’好好吃!星弥你快尝尝!” 派蒙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果子飞到床边,脸上写满了“你快吃一口然后剩下的都归我”的期待。
星弥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刚醒来时的死寂已好了太多。她顺从地张开嘴,任由派蒙将蜜饯送入她口中,清甜中带着一丝凉意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确实让疲惫的精神舒缓了些许。她微微弯起眼角,对着派蒙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嗯,很好吃……谢谢派蒙。”
空坐在一旁,看着她细嚼慢咽的样子,紧蹙了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他细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星弥轻轻摇头。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刺痛在神樱之力与精心的照料下正缓慢但稳定地恢复。真正让她在意的,是意识深处那道紫色的“缝隙”与那枚雷晶般的印记。它们如同一个极其敏感的接收线,又像是一个微型的伤口,持续不断地传来来自远方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回响”。
她能“听”到,那片曾经绝对寂静的“一心净土”,如今正泛起连绵不绝的、混乱的涟漪。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她主动“拨动”后的反应,更像是内部积蓄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泄洪的缺口,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有愤怒的雷霆在虚空中无声炸裂,有悲赡潮水反复冲刷着记忆的堤岸,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对窗外飘过的樱花或是市井人烟的……近乎本能的“注视”。
“外面情况如何了?” 星弥轻声问,目光投向正在窗边悠闲修剪着一盆文竹的八重神子。她知道,这位宫司大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信息最灵通的存在。
神子手中的银剪停顿了一下,紫眸流转,瞥向星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嘛,表面上风平浪静,领奉行依旧在忠实地执行着眼狩令,九条那只狗也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不过嘛……”
她放下剪刀,踱步到床边,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作思考状:“最近守阁的奥诘众换防似乎频繁了些,而且有不止一个目击报告称,在深夜看到将军大人独自站在守阁最高的露台上,凝视着影向山的方向……一站就是整晚哦?这在我们那位追求‘绝对静止’的将军大人身上,可是几百年未有的‘异常’呢。”
托马端着新沏的茶走进来,接过话头,压低声音道:“坊间也开始有些奇怪的流言了。有人在踏鞴砂附近听到了奇怪的、像是无数人同时松了口气的叹息;还有人夜晚路过神樱时,看到的花瓣比往常更加晶莹,像是带着泪光……当然,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 他虽然这么,但眼神却表明他并非完全不信。
空若有所思:“是因为星弥抚平了踏鞴砂的怨念,又……又惊动了将军吗?”
“惊动?嗯,这个词用得很准确。” 神子笑眯眯地拿起一块派蒙觊觎已久的茶点,不顾后者鼓起的腮帮,优雅地咬了一口,“不过,更准确地,是有人往一潭死水里扔进了一块会发光的、而且还带着倒刺的石头,不仅激起了水花,还把潭底沉积了数百年的淤泥都给搅动起来了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星弥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探究:“现在,整个稻妻的‘水’都在被动地、缓慢地发生变化。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我们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胆大包的可爱。”
星弥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轻轻抚摸着藏在羽织下的、那枚由社奉行巧妙伪造、用以应对突发检查的“替代品”神之眼,感受着灵魂深处那道紫色缝隙传来的、愈发清晰的“杂音”。
那不仅仅是影内心混乱的回响。透过这道缝隙,她似乎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更加具体、更加……“实时”的片段。
她“看”到人偶将军静立于大殿之中,完美的面容上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僵直”,紫色的眼眸中数据流飞速掠过,仿佛在处理着源源不断的、相互矛盾的指令。
她“听”到九条裟罗在汇报公务时,那冰冷坚定的声音底下,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困惑——她对将军大人最近某些难以理解的“沉默”与“凝视”感到不解。
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在遥远的鸣神大社,那棵巨大的神樱树,正因为地脉中某种长期存在的“阻塞副的松动,而焕发出更加盎然的生机,连带着整个影向山的元素流动都变得更加活泼、顺畅。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汇入她的感知。她知道,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中场休息。她强行撬开的那道门缝,正在被内部涌动的压力越撑越大。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当别院众人都已歇下,只有守夜的武士偶尔走过的脚步声时,星弥灵魂中的那道紫色缝隙,猛地传来一阵强烈至极的、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悸动”!
那感觉并非针对她,而是影自身情感的一次剧烈爆发!其中蕴含的不再是混乱的涟漪,而是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质疑!对自身“永恒”道路的质疑!对故友真正意愿的质疑!甚至……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质疑!
这质疑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那片永恒的净土中炸响!
星弥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坐起身,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能感觉到,灵魂中的紫色印记因为刚才那股剧烈的“悸动”而微微发烫。
窗外月色正明,将庭院照得一片清辉。远处守阁的轮廓在夜色中巍然矗立,依旧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但星弥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从根本上动摇了。
她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窗边,冰凉的地板透过脚心传来一丝寒意。她仰头望着那座如同亘古不变般的建筑,异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那道门缝之后,不再仅仅是悲伤和执念的泥沼,而是开始孕育着某种……更加危险,也更加充满可能性的风暴。
八重神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的阴影中,手中依旧端着那杯似乎永远喝不完的茶。
“感受到了?” 神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慵懒,“石头扔进去了,水花溅起来了,现在……终于要开始听到真正的‘回响’了。”
星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零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
“……她……开始‘问’了。”
神子抿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紫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加深邃的笑意。
“是啊,她开始问了。” 神子走到窗边,与星弥并肩望着守阁,“那么,准备好你的‘答案’了吗,我亲爱的解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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