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门在影身后轻轻合拢,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隔绝。室内,灯火温润,茶香袅袅,与窗外遥远的雷鸣和尚未平息的骚动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影站在门内,身形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与这温馨环境格格不入的僵硬。祂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精致的茶具,氤氲着热气的玉露茶,摆成梅花状的三色团子,以及那碗撒着蜜豆、散发着寒气的宇治金时。每一件物品都寻常,却又因为祂的降临而显得无比突兀。
星弥安静地走到茶桌旁,在一个蒲团上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位普通的客人。
八重神子则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主位,熟练地执起茶壶,为三个茶杯注满清亮的茶汤,语气带着一贯的慵懒:“别站着呀,影。这里没有将军,也没有宫司,更没有需要警惕的异乡人。只迎…”她顿了顿,紫眸扫过星弥,又落回影身上,唇角微勾,“……三个需要好好谈谈的……‘老朋友’,和一个需要被解答疑惑的‘新朋友’。”
空气仿佛凝固了。派蒙和空被神子用眼神示意留在廊下,此刻室内只剩下三人。茶香弥漫,却驱不散那几乎实质化的沉默与尴尬。
影依旧站着,视线落在星弥身上,那双紫色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如同漩涡般翻涌。有对自身身处簇的荒谬感,有对星弥这个“变数”的审视,有对神子那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的不满,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连祂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无所适从。
星弥没有催促,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口啜饮起来。动作舒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节奏。她通过那道无形的连接,传递过去的并非言语,而是一种纯粹的“安宁”与“接纳”的意念,如同为这片紧绷的空间注入舒缓的药剂。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影动了。祂极其缓慢地,如同精密仪器在测试承重般,在那空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姿势依旧带着军饶挺拔,与这闲适的茶室氛围形成奇异的反差。
祂没有去碰茶杯,也没有看那些点心,目光依旧锁定星弥。
“……汝,” 祂开口,声音比在意识连接中听到的更加清冷,带着久未与活人交谈的沙哑与滞涩,“究竟……是何人?”
星弥放下茶杯,抬起眼帘,异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星弥。”她回答,声音平和,“一个旅人。”
“旅人……” 影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旅人……为何要介入神明之事?为何要……打破‘永恒’?”
“因为‘永恒’之下,有很多声音在哭泣。”星弥的回答依旧简单,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沉重的心门,“而我……恰好能听到。”
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八重神子适时地插话,将一碟三色团子推到影面前:“哎呀,这么严肃干嘛?先尝尝看,味道变没变?这可是我盯着厨子严格按照古法做的。”
影的视线终于从星弥脸上移开,落在了那碟团子上。彩色的团子圆润可爱,散发着糯米和豆沙的甜香。祂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起。那段被强行唤醒的、关于友人与甜食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带着温暖的刺痛。
就在这时,星弥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她伸出手,用旁边的竹签,轻轻扎起一个粉色的团子,并没有自己吃,而是非常自然地将它递到了影的面前。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的畏惧或谄媚,就像……就像很久以前,狐斋宫有时也会这样,将新奇的食物直接塞到那时还不太擅长表达喜好的影手中一样。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又太过突兀。
影的身体猛地一僵!紫色的眼眸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递到眼前的团子,又看向星弥那平静无波的脸。
灵魂连接中,星弥清晰地“听”到了那片心象虚空中,因这个动作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那是被尘封的温暖习惯与数百年的孤寂冰冷剧烈碰撞的回响!
【……汝……!】意念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星弥没有退缩,举着团子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目光坦然地看着祂。
“尝尝看?”她轻声,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八重神子端着茶杯,眯着眼,如同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
影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团子,看着星弥那双仿佛能映照出祂所有挣扎的眼眸,看着旁边神子那看好戏的表情……祂那坚固了数百年的心防,在这一刻,在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逼迫”下,竟然产生了一丝裂痕般的……动摇。
拒绝?以神明的威严?
接受?如同屈服?
就在这僵持的顶点——
“轰隆——!!!”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于影自身灵魂深处的、仿佛某种枷锁被彻底冲垮的“雷鸣”,在星弥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影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当祂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震惊与愠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疲惫与释然的……平静。
祂没有去看星弥,也没有去看神子。
祂只是微微低下头,就着星弥的手,张开嘴,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近乎赌气般的决绝,咬下了那一块粉色的团子。
甜腻软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熟悉又陌生。
那一刻,星弥通过连接,“听”到了那片心象虚空中,仿佛有冰河开裂,春水奔涌……
她缓缓收回手,看着眼前这位垂眸不语、默默咀嚼着团子的神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八重神子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看来……”
“这壶茶……”
“终于可以好好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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