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废除令谕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波澜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持续扩散,席卷了整个稻妻。锁国令的解除让离岛港口几乎一夜之间拥堵不堪,久违的外国商船旗帜与稻妻本土的船影交织,码头上卸货的号子声、商贩的吆喝声、乃至因沟通不畅引发的争吵声,都透着一股混乱却蓬勃的生机。眼狩令的终止则让许多隐藏起来的神之眼持有者终于敢走上街头,元素力的微光再次点缀在稻妻城的各个角落,虽然依旧谨慎,却不再是令人恐惧的禁忌。
然而,变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数百年的政策惯性、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以及骤然放开后必然出现的各种新问题,如同暗礁,开始在这片名为“新生”的海域下隐现。
领奉行内部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以九条裟罗为首的、恪守传统与忠诚的将领,虽然无条件执行将军大饶新令,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对“秩序”可能失控的忧虑。而一些原本就在锁国令和眼狩令中攫取了不少利益的官员,则开始阳奉阴违,或是利用新政初行的混乱期,试图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好处。
市井之间也并非全然欢欣鼓舞。外国商品的涌入冲击了本土一些脆弱的产业,引发了部分匠人和商贩的不满。一些曾被收缴神之眼、家道中落的人,与那些在眼狩令期间趁机崛起的家族之间,也爆发了新的矛盾。流言蜚语开始在街头巷尾传播,有对新政的质疑,有对未来的迷茫,甚至还有一些针对“蛊惑了将军大人”的异乡饶恶意揣测。
这些混乱与杂音,如同细的沙砾,透过星弥的感官,持续不断地传入影的意识郑
星弥能“感觉”到,影并未因这些阻力而动摇,但那份重铸后的坚定意志,也并非毫无波澜。面对这些远比在“一心净土”中推演法则要复杂千万倍的现实问题,这位习惯了以绝对力量贯彻意志的神明,显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扰”与“压力”。
祂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以神威碾压,或是干脆退回净土逃避。而是开始尝试更加“人性化”的解决方式——召集臣工商议,听取不同意见,甚至……开始通过那道灵魂连接,向星弥询问一些关于“人性”与“社会”的、在祂看来颇为“匪夷所思”的问题。
【……为何明知律法,仍有人铤而走险?】(当收到关于走私的报告时)
【……有限的资源,如何分配方能服众?】(当几个家族为新的贸易许可争执不休时)
【……流言……为何能轻易动摇人心?】(当听到关于星弥的恶意传闻时)
这些问题,往往让星弥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她就像一个蹩脚的“人间常识顾问”,努力用最浅显的方式,向一位强大的神明解释着人性的复杂与社会的运行规则。
这一日傍晚,星弥正在庭院中,尝试着用星辰之力催生一株从市集上买来的、据很难养活的紫藤花苗。柔和星辉如同月华般流淌在纤细的藤蔓上,花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缠绕上旁边的竹架。
空在一旁擦拭着剑,派蒙则飞在旁边,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叽叽喳喳地评价着星弥的“园艺技术”。
就在这时,星弥的灵魂连接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波动,并非疑问,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的“分享”。
紧接着,一幕“景象”透过连接传递了过来——
那是在守阁的议事厅内。影端坐于主位,下方是几位正在激烈争论的奉行官员,话题是关于新开放的几个矿脉开采权的分配。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甚至开始互相攻讦,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影静静地听着,紫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但星弥能“感觉”到祂意识深处那强忍着的、想要直接下令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冲动,以及一丝……对这般“低效”与“嘈杂”的厌烦。
【……甚是……吵闹。】意念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星弥看着眼前那株在自己力量滋养下生机勃勃的紫藤花苗,心中微微一动。她一边继续引导着星辰之力,一边将一道平静的意念传递回去:
【看我这株花。】
【若我强行将它塑造成我想要的形态,它或许会很快‘听话’,但也可能失去自身的活力。】
【治理,有时或许也如园艺。】
【需要耐心,需要引导,需要……允许不同的枝叶,在一定的规则内自由生长。】
她将自己在培育花苗时,那份对生命自身规律的尊重与耐心引导的体会,伴随着意念一同传递了过去。
连接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然后,星弥“看”到,议事厅中的影,微微抬手,制止了下方官员的争吵。
祂没有立刻做出裁决,而是目光扫过众人,用那清冷的声音,提出了几个更加具体、需要双方提供更多数据支撑的问题,将争论引导向了更实质性的层面。
虽然问题依旧犀利,但方式……似乎不再那么“雷霆万钧”。
当那场议事终于结束,官员们退下后,影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少了几分烦躁,多了几分思索。
【……园艺么……】祂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种全新的概念,【……倒是个……有趣的比喻。】
星弥微微一笑,看着眼前那株已然爬上竹架、在晚风中舒展着嫩叶的紫藤花苗。
她知道,这位神明学习的道路,还很长。
但至少,祂已经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而且,并非独自一人。
夜幕降临,星辰闪烁。
灵魂连接中一片宁静,却不再冰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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