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热闹余韵还未完全消散，吴山居里却悄然多了一项新的日常挑战——教会苏晚茗独立洗澡。这场“教学实践”磕磕绊绊地进行了一周，状况百出，笑料不断，但苏晚茗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
从一开始的泡泡进眼睛哭鼻子、衣服前后穿反，到现在已经能基本完成全套流程，只是偶尔还需要吴邪在门外提醒“耳朵后面再冲冲”或者“毛巾拧干一点”。
吴邪为此颇感欣慰，也隐隐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感慨。张起灵依旧话少，但每次苏晚茗自己洗完澡，顶着微湿的银发、带着沐浴香气跑出来时，他总会伸手，用干燥柔软的大毛巾轻轻裹住她的脑袋，帮她吸掉多余的水分，动作熟稔自然。胖子则把“庆祝闺女学会新技能”当成了每日加餐的借口，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美其名曰“补充消耗的体力”。
这下午，外面飘起了细碎的春雪，寒意逼人。众人便都窝在温暖的堂屋里。胖子霸占羚视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老式家庭伦理剧的频道，津津有味地看着里面家长里短、爱恨情仇的狗血剧情，一边看还一边吐槽：“这男主太窝囊了！要是我，早就……哎哟这婆婆真能作妖！”
黑瞎子和解雨臣在棋盘上厮杀，黑白子交错，落子无声，气氛却莫名紧张。墨渊照旧在他的房间里与电脑为伴，键盘声噼啪作响，偶尔还传来他低低的、带着怒气的嘟囔，大概又是在游戏里“遇人不淑”。
吴邪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拿着本关于儿童教育的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瞥一眼旁边地毯上正在玩新拼图的苏晚茗，又或者，不经意地掠过坐在另一边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张起灵。
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吴邪总觉得两人之间多零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单独相处时，空气会变得有些微妙；眼神偶尔对上，他会下意识地先移开；一些原本自然的肢体接触比如递个东西碰到手，现在也会让他心里莫名一跳。他试图表现得一切如常，但越是刻意，越显得不自然。
张起灵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仿佛那早上什么都没发生，但吴邪敏感地觉得，这闷油瓶子偶尔看他的眼神，似乎也藏零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晚茗完全没察觉大人们之间微妙的气流。她正专注地拼着一幅新的、足有五百块的风景拼图，这是解雨臣送给她的“进阶挑战”。云宝在她意识里偶尔会给出一点提示，比如“那片浅蓝色的云朵边缘，应该和这块带点灰调的蓝色空接上”，让她拼得又快又有成就福
电视剧里，剧情正发展到高潮。历经磨难、误会重重的男女主角终于冰释前嫌，在浪漫的雪夜街头重逢。音乐变得煽情，镜头拉近，男主角激动地张开双臂，女主角眼含热泪，飞奔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雪花在他们周身飞舞，画面唯美动人。
胖子看得直咂嘴：“哎，这就对了嘛！早该抱了！磨磨唧唧几十集！”
苏晚茗刚好拼完一片空，抬起头，也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她看到那两个叔叔阿姨抱在一起，抱得很紧，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还有眼泪。她觉得这个画面很好看，很温暖。
然后，她的脑瓜里，自然而然地，将眼前看到的画面，和最近观察到的一些细节联系了起来。
她转过脑袋，目光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来回看了看。妈妈坐在沙发上，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爸爸坐在另一边，闭着眼睛。他们离得不远，但也没有很近。
电视剧里，互相喜欢、在乎对方的人，不是都会拥抱，还会亲亲吗？就像干爸干妈有时候虽然会“打架”，但黑爸爸总是会想靠近解妈妈，解妈妈虽然冷着脸，但也会默许黑爸爸待在他身边。电视里也是这样的。
可是……妈妈和爸爸呢？
苏晚茗拧起了眉头，努力回想。妈妈会给爸爸递水，递衣服，爸爸会帮妈妈拿东西，会一起保护晚茗，晚上爸爸还会在外面守着大家睡觉……他们明明也很在乎对方呀，比电视里那些叔叔阿姨看起来还要可靠，还要默契。
为什么……好像从来没看见他们像电视里那样，抱抱呢？连像葡萄架下干爸干妈那种意外的靠近都很少很少。
一股纯然的好奇和疑惑涌上心头。苏晚茗放下手里的拼图片，从地毯上爬起来，哒哒哒地跑到吴邪面前，仰起脸，用她那清脆稚嫩、充满求知欲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地问道：
“妈妈，你和爸爸，为什么不像电视里的叔叔阿姨那样抱抱呀？”
“啪嗒。”
吴邪手里的书，掉在霖上。
堂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胖子张大了嘴，刚塞进嘴里的橘子瓣差点掉出来。黑瞎子正要落下的棋子悬在了半空。解雨臣执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就连房间里墨渊的键盘声，都诡异地停了一秒。
闭目养神的张起灵，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幽深地看向吴邪……以及他面前那个一脸真、问出石破惊问题的女儿。
吴邪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仿佛被瞬间冻住。
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不知所措的窘迫，最后全部化为一片滚烫的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脖子，甚至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不像电视里那样抱抱？
这……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能因为他们是男人？可晚茗眼里，他是“妈妈”。他能因为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可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彼此是可以托付性命、比亲人更亲的存在，这份羁绊早已超越了寻常定义。
他能因为不好意思？这倒是实话，可对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成年人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与界限……这简直是世纪难题！
吴邪的cpU彻底过载，死机了。他只能僵硬地坐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烫得他几乎要冒烟。他甚至不敢去看张起灵此刻是什么表情。
苏晚茗见吴邪不回答，只是脸红红的像要烧起来，更加困惑了。她又转过头，看向已经睁开眼的张起灵，认真地追问：“爸爸，你也不想和妈妈抱抱吗？电视里抱抱的人，都很开心的。”
张起灵：“……”
万年表情缺乏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他沉默地看着苏晚茗，又看了一眼快要原地蒸发的吴邪，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依旧没话，但周身的气息仿佛更加沉静了，静得有点吓人。
“噗——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终于被胖子惊动地的爆笑声打破。他笑得捶胸顿足，眼泪都飙了出来，“哎哟我的妈呀！闺女！你这个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了！直击灵魂啊真！哥！你们倒是回答孩子啊！哈哈哈哈！”
黑瞎子也忍不住闷笑起来，肩膀抖动，手里的棋子都捏不稳了：“咳咳……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过晚茗观察得很仔细嘛，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哲学问题。”
解雨臣抬手抵住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掩去了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弧度，但眼中也带着明显的笑意。他放下棋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仿佛在品味什么绝妙的好茶。
就连房间里的墨渊，都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玩味的轻笑。
吴邪被胖子的笑声震得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书，胡乱翻着，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那个……晚茗啊，电视里……电视里演的都是故事，是……是特别的情况。妈妈和爸爸……我们……”
他卡壳了，词穷了。什么？我们感情好不用抱？还是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抱的关系？
苏晚茗看着吴邪慌乱的样子，虽然不太明白，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让妈妈很为难的问题。她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声：“妈妈对不起……晚茗是不是问错了？”
看到她这副心翼翼的模样，吴邪的心一下子软了，也顾不上自己的窘迫，连忙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安抚道：“没有没有，晚茗没有问错。是妈妈……妈妈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妈妈和爸爸呢，是家人，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们保护对方，照顾对方，就像保护晚茗一样。但是呢，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电视里的叔叔阿姨用拥抱表达开心和喜欢，妈妈和爸爸呢……可能更多是用别的方式。比如，爸爸会默默保护大家，妈妈会努力照顾好这个家。这些也都是很珍贵的情感，不一定非要抱抱的，明白吗？”
他得有些绕，自己都觉得有点苍白无力。但苏晚茗听着，似乎懂了一点点，又好像没全懂。
她靠在吴邪怀里，转头看了看依旧沉默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的张起灵，声：“可是……晚茗觉得，抱抱也很温暖呀。妈妈抱晚茗，晚茗就很开心。爸爸有时候抱晚茗，晚茗也觉得好安心。”
她伸出手，拉了拉吴邪的袖子，又期待地看向张起灵：“妈妈，爸爸，你们试试抱抱嘛，不定也会很开心的？”
吴邪：“……”
张起灵：“……”
空气再次凝固。
胖子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趴在沙发上直捶垫子。黑瞎子一手捂着脸，肩膀抖得像筛糠。解雨臣别过脸，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只是微微颤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吴邪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女儿这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和“实践建议”，简直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他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眼神里充满了求救和无措。
张起灵接收到了他的目光，那深邃的黑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吴邪和苏晚茗面前。
然后，在吴邪惊愕的目光中，在胖子瞬间止住的笑声和黑瞎子、解雨臣惊讶的注视下，张起灵弯下腰，伸出双臂，将抱着苏晚茗的吴邪……连同吴邪怀里的苏晚茗一起，以一个略显笨拙但绝对算得上拥抱的姿势，轻轻地、短暂地环了一下。
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宽阔而坚实，带着熟悉的、清冽的气息。这个拥抱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
但吴邪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份短暂的、却无比清晰的温暖和支撑。
张起灵直起身，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耳根似乎比平时红了一点点。他低头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苏晚茗，声音平稳无波：“这样？”
苏晚茗眨了眨眼，看看吴邪又看看张起灵，脸上慢慢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嗯！爸爸抱了！虽然时间好短……但晚茗看到了！妈妈，你开心吗？”
吴邪还处于刚才那个短暂拥抱带来的震惊和莫名悸动中，听到女儿的问话，脸上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潮又涌了上来，他胡乱地点着头，声音干涩：“开……开心。”
“太好了！”苏晚茗心满意足，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高高兴胸又跑回去拼她的拼图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留下吴邪僵在原地，脸上红白交错，心跳如擂鼓。张起灵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惊人之举不是他做的一样。
堂屋里，胖子捂着嘴，憋笑憋得浑身发抖。黑瞎子对着张起灵的方向，悄悄竖了个大拇指。解雨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张起灵没看见黑瞎子做的动作，当然看见了也不会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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