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年正月初七，金銮殿前的青铜鹤炉刚吐出第一缕香烟，圣旨已裹着北疆的霜气疾驰而出。宣旨太监的皂靴踏碎三千里冰凌，最终停在卓王府的玄铁门槛前。
奉承运皇帝，诏曰——
柳清羽跪在青玉砖上，听见雪粒砸在圣旨绢帛上的细碎声响。当二字从太监尖利的嗓音里迸出时，屋檐下的冰棱突然断裂，像一柄透明的匕首插进雪堆。
陈卓替长子陈霁接过圣旨时，金线刺绣的龙纹正巧映着雪光。少年王爷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龙眼处的珍珠——那颗珠子泛着诡异的灰，像被云雾吞噬的月亮。
云渊苦寒。陈卓亲自为柳清羽系上白狐大氅，指尖在银扣处停留得略久，但地下有三十六处地火龙脉，比京城更适合养龙。
那明闻言从梁上探下脑袋，龙角上挂着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老陈，你当年骗我去北境降雪灾时也是这套辞。它忽然化作三尺龙，盘在陈霁肩头吐出一串冰晶，主子，你爹的嘴比我的龙息还能化雪为水。
出城那日，长亭外的老梅树突然开花。柳清羽驻足凝视那些血珠似的花瓣，听见陈霁在身后轻声：梅树是阿明昨夜偷偷浇的。少年王爷将缰绳塞进他掌心时，袖中滑落一枚温热的龙鳞符，云渊州戍边军见了这个，比圣旨管用。
车辇行至落雁坡，那明突然用尾巴尖挑起车帘。远处山脊上，百余黑甲骑士静立如林，铁面具下传出沉闷的吟诵：恭迎镇宅龙君——声音震得松枝积雪簌簌坠落。
你的老部下？柳清羽指尖掠过舆图上的墨渍，那是陈卓昨夜密谈时滴落的茶痕。
那明龙须卷起一支箭矢，箭尾缠着褪色的红绸：当年跟着我啃雪渣子的傻子们。它突然将箭矢抛向空中，龙息喷涌间箭矢化作万千火蝶，照亮整片峡谷，现在都成吃饶狼了。
第七日翻越断云岭时，暴雪突然撕开幕。那明腾空而起，十丈龙身卷成屏障，鳞片缝隙溢出的金火将雪幕熔成琉璃色的雨。柳清羽透过水雾望去，见荒原上矗立着无数玄武岩柱，每根石柱顶端都蹲着只青铜铸造的睚眦——那是前朝镇压龙气的阵法。
有意思。柳清羽的指尖在车窗上画了个反卦，最近处的睚眦雕像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干涸的血槽，用我的卦术养你的龙气，这关堡倒是造地设。
旧关堡的地窖藏着更大的秘密。当柳清羽掀开第七层油毡布时，青铜罗盘上的磁针突然疯狂旋转。地底传来锁链挣动的闷响，那明的龙鳞瞬间全部倒竖：下面锁着条堕龙！
不是锁着。柳清羽用脚尖点零罗盘中央的凹槽，是养着。他怀中的世子突然咯咯笑起来，胖手指向黑暗深处：龙姨，下面有光！
当夜那明盘踞塔楼时，发现鳞片沾着地窖带上来的银色粉末。它用舌尖轻舔，尝到陨铁与龙血混合的腥甜——这正是当年让它修为暴涨的。突然明白陈卓那句适合养龙的真正含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柳清羽抱着熟睡的世子登上塔楼。孩子怀里搂着个草编的龙形玩具，尾巴上缠着那明昨夜褪下的旧鳞。
阿明。柳清羽将温好的羊乳放在龙角旁，你堕龙若是醒来...话音未落，荒原深处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轰鸣。那明龙尾一甩将父子二人卷到背上，金瞳燃成两轮烈日：抓紧了！
他们看见三十里外的山脉正在隆起，暗红色岩层如花瓣般剥落，露出底下流动的熔岩——那根本不是山峦，而是盘踞沉睡的龙脊！无数锁链从地底弹出，锁环上刻着与柳清羽袖中铜钱相同的卦象。
世子突然挣脱怀抱，摇摇晃晃走向塔楼边缘。孩子的手掌贴上冰冷石壁的刹那，整个关堡的玄铁砖块同时亮起幽蓝纹路，组成覆盖百里的巨大阵图。
原来如此。柳清羽轻笑出声，从袖中抖落三枚铜钱。钱币在空中分解重组，化作流光没入那明眉心，陈卓送我们的不是荒原，是条正在化形的龙脉。
那明仰长吟，龙啸震碎所有睚眦雕像。它额间新生的玉角刺破晨曦，与远方苏醒的龙脉共鸣。荒原开始震颤，不是恐惧，而是欢欣——无数嫩芽顶开铁黑色地表，那是沉睡百年的铁心莲，只在纯净龙气中绽放。
春桃抱着刚摘的莲花冲进地窖，发现原本阴森的空间此刻布满星光。堕龙残留的锁链正在消融，露出底下晶莹的矿脉——这才是真正的万户食邑，整座云渊州的地下，都是可供开采的星髓玉。
正午时分，柳清羽在塔顶展开新的舆图。那明用尾巴圈出北境最大的湖泊：温泉池要挖在这里。它突然喷出龙息，图纸上的墨线全部浮到空中，组成三维的城池虚影，还要给子建座观星台。
主君！士兵慌张来报，荒原上聚集了好多流民！
柳清羽推开窗，看见雪地中跪着数百衣衫褴褛的身影。他们捧着粗糙的龙形木雕，额头紧贴地面——这些是被堕龙吞噬家园的遗民，世代守护着龙脉苏醒的秘密。
开仓。柳清羽解下腰间玉牌扔给侍从，再取我的卦盘来。他转向那明时，眼底有金火流转，该给我们的城起名了。
那明将龙角抵上他眉心，古老的语言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云从龙，渊藏星，就叫云渊城如何？】
日落时分，关堡最高处升起两面旗帜：一面绣着陈氏王族的银月徽，一面是那明用褪鳞拼成的黑龙纹。两旗交织的阴影里，柳清羽袖中的铜钱终于停止嗡鸣，稳稳立在地脉交汇的中央。
夜风送来远方铁匠铺的敲打声，那是用坠落的龙鳞打造的第一把犁头。世子在地窖口种下梅核，春桃等开花时，荒原应该已经变成果园。
那明盘踞在新修的温泉池里，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水面。柳清羽散开发髻浸入池中时，它突然：老陈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是啊。柳清羽掬起一捧泛着星光的泉水，不过现在，执棋的人多了我们两个。
温泉的热气蒸腾而上，在夜空中凝成的龙形云。地下深处，龙脉翻了个身，震落岩壁上的百年尘埃。那些晶莹的粉尘飘向地面，将在黎明时分，被最早一批出城的农夫认作瑞雪。
而此刻的塔楼顶端，世子正趴在舆图上酣睡。他手心里，那枚草编的龙玩具突然动了动尾巴——或许只是被风吹的，又或许，这座城真的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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