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陈远提前半时离开了公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工位上多磨蹭几分钟，而是关掉电脑，拎起背包，动作干脆利落。钱经理从玻璃办公室里投来略带诧异的一瞥，陈远只当没看见。
他赶到幼儿园时，离观摩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三三两两地聊着。陈远站在稍远一点的梧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这种属于“家长”的集体氛围，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李静是掐着点来的。她换下了平时上班穿的套装，穿着一件燕麦色的针织长裙，外面套着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松松地挽着，看上去比平时柔和许多。她看到站在树下的陈远，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才走过来。
“等很久了？”她问，目光扫过他比平时平整些的衣领。
“刚到。”陈远回答。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步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教室被精心布置过，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涂鸦作品，桌子上摆放着他们用黏土和树叶做的手工。家长们被邀请坐在教室后方的椅子上，孩子们则坐在前面，一个个挺直了胸脯，脸上带着混合了兴奋和紧张的郑重表情。
宝坐在第二排，时不时偷偷回头，用目光搜寻他们。当看到陈远和李静都坐在后面时，他眼睛亮了一下，赶紧转回身去，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观摩的内容很简单，孩子们唱了几首英文童谣，分组表演了准备好的故事。宝所在的组表演的是《三只猪》，他演的是那只勤快的、盖砖房的猪。他的台词不多，但得很认真，还用纸板做的砖块有模有样地“砌墙”。
陈远看着儿子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努力表演的身影，心里有种酸软的情绪在蔓延。他错过了多少这样的时刻？第一次自己用勺子吃饭，第一次摇摇晃晃地走路，第一次清晰地喊出“爸爸”……那些他以为来日方长，最终却悄然流逝的瞬间。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和李静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李静正专注地看着前方，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温柔的笑意。她的眼睛映着教室里温暖的灯光，亮晶晶的。陈远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有些怔住。他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笑了，不是为了应付谁，而是发自内心的、柔软的弧度。
他似乎能听到她心里轻轻的声音：“看，我们的孩子，多棒。”
表演结束，老师组织孩子们带领家长参观他们的“作品展”。宝一手拉着陈远，一手拉着李静，兴奋地给他们讲解自己的每一幅画，每一个手工作品。
“这是爸爸！”他指着一幅用黑色蜡笔涂得一团乱麻的线条人物。
“这是我吗？”陈远弯下腰，仔细辨认，心里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莫名的感动。
“对呀！爸爸在电脑前工作，很厉害！”宝的语气充满崇拜。
李静在一旁看着那幅抽象派的“爸爸”，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那笑意很浅，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陈远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
参观完作品，观摩活动也就结束了。家长们带着孩子陆续离开。陈远和李静牵着宝，走在最后面。夜晚的空气带着寒意，呵出的气变成白雾。
“今表现得很棒。”陈远低头对儿子。
“爸爸，你以后还来吗？”宝仰起脸，期待地问。
“来。”陈远回答得很肯定，“只要爸爸有时间，一定来。”
他这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李静似乎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走到区楼下，陈远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李静。
“这是什么？”李静有些疑惑地接过。
“我……托一个做建筑设计的同学找的。”陈远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是近几年一些国内外获奖的儿童空间设计案例合集，还有几家专门做这个的设计工作室的资料。不知道……对你参加那个比赛有没有用。”
李静拿着那个颇有分量的文件袋，愣住了。她抬起头，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仔细地看着陈远的脸，好像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点什么。陈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
“谢谢。”过了好几秒，李静才轻声。她的手指收紧，捏住了文件袋的边缘。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不同了。不再是冰冷的对峙，也不是为了孩子勉强维持的和平。一种微妙的、带着点试探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涌动。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尝试靠近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有些陌生的对方。
上楼，进屋。宝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着今晚的事。陈远和李静对视一眼，都没有多什么。
但有些事情，已经在沉默中，悄悄地改变了。像冰雪覆盖的土地下，种子终于感知到了春意的召唤，正努力地，想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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