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安旅社”那间狭逼仄的房间，反手锁上门，李静才感到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刻的疲惫和一种无处着力的虚脱福她把熟睡的陈曦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也几乎要瘫软下去。宝默默脱掉沾满泥污的鞋子，爬上床角，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起来，的肩膀微微耸动。
李静知道儿子在哭，无声的，压抑的。这一上午的经历，对大人而言已是惊心动魄，对一个满怀期待寻找父亲的孩子来，更是充满了难以承受的恐惧和失望。那栋楼的黑暗、污秽、醉汉的狰狞、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足以击碎他之前所有关于“找到爸爸”的美好想象。
她挪过去，伸手将宝揽进怀里。宝起初僵硬着，随后便扑进她怀中，压抑的抽泣变成了哽咽：“妈妈……那里好可怕……爸爸不会在那里的，对不对？爸爸不会住在那种地方的……”
李静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酸楚难当。她无法回答“对”或“不对”。陈远可能在那里停留过，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可那样的环境，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是迫不得已的暂栖，还是陷入了某种她无法想象的困境？
“爸爸可能只是路过那里，或者去找人。”她只能这样苍白地安慰，轻拍着儿子的背，“别怕，妈妈在。我们慢慢找，一定能找到。”
安抚好宝，让他喝零水，吃了几口早上剩下的干粮，孩子终是疲惫不堪地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李静坐在床边，看着并排睡着的两个孩子，目光落在陈曦稚嫩无知的脸上，又移到宝紧蹙的眉头上。窗外传来陌城街头惯常的嘈杂声，却感觉无比遥远。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前路迷茫，后无退路。
不能坐以待保那栋楼里暂时不敢再去，但线索不能断。她想起早餐摊老婆婆和五金店老板的话，都提到了陈远可能的行进方向，以及他疲惫、恍惚的状态。他又身无长物，迫切需要落脚和生计。除了那栋危险的楼，这片区域是否还有其他可能容纳他这种外来零工的地方？
她轻轻起身，走到房间唯一的桌子前，从随身包里拿出纸笔——这是她离开家时特意带的，为了记录可能的信息。就着昏暗的光线，她开始梳理：
1. 时间：约十前（与婆婆法吻合），清晨，雨后。
2. 地点：出现于汽车站附近街道（五金店老板）→ 老杨面馆门口（面馆老板）→ 早餐摊（婆婆）→ 疑似进入xx街深处老厂房区（婆婆指方向）→ 可能曾在“那栋破旧二层楼”出入（楼下老头提供）。
3. 状态：疲惫，脸色差，衣服半湿，背黑色瘪包，心事重重，食欲不振。
4. 可能需求：住宿（廉价，短期），工作（零工），或……其他帮助？
她的笔尖在“其他帮助”上顿了顿，划了一道线。是什么帮助？生病了？受伤了？遇到麻烦了？钱用尽了？一个个不祥的猜测涌上来，她强迫自己停止。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可能接触过的、相对“安全”一点的人或地方。那栋楼是危险的漩涡中心，但漩涡周围，或许有被忽略的支流。
下午，李静将孩子们留在旅社房间，反复叮嘱宝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自己尽快回来。她找到老板娘，付了今晚的房费，又额外买了包便夷烟，递过去，尽量用自然的语气搭话：“大姐，跟您打听个事儿。这附近，老厂房区那一带，外地来找活路的人多，一般都怎么落脚啊？除了那些旅馆，有没有什么……类似大通铺，或者包吃包住的工地、作坊什么的？”
老板娘接过烟，熟练地拆开，叼了一支在嘴里，就着柜台上的打火机点燃，眯眼打量着李静。上午李静带着孩子出去，下午独自回来，神情间的焦虑和疲惫更重，她是看在眼里的。
“大通铺？”老板娘吐出一口烟，“有倒是有，比我这还便宜，二三十一晚，十几个人挤一屋，味儿都能把人熏个跟头。那种地方，乱得很，丢东西是常事，打架也樱就在老厂房区靠铁路那片，有几个废弃仓库改的。”
“那……工地、作坊呢？”
“那可多了去了。”老板娘掸璃烟灰，“那片以前是国营厂子，黄了以后，地方割成一块一块的，租给各种各样的人。有家具厂，加工点，还有收废品的、搞回收拆解的。不少都偷偷雇人，不管吃住，或者就在厂房角落搭个棚子将就。你要找的人，是来做工的？”
李静含糊地应了一声：“可能是。他之前来信提过这边机会多。”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找活容易，出事的也多。工钱不准，磕了碰了也没人管。你要去找人，白去，别往太深太偏的地方钻，尤其别一个人晚上去。”
这已是今听到的第三次警告。李静谢过老板娘，记下了“铁路边废弃仓库”和“各类作坊”两个方向。她回到房间，宝果然听话地没开门，隔着门确认是妈妈才打开。看到妈妈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休整片刻，李静决定趁还亮，去老板娘的“铁路边废弃仓库”区域看看。这次她不敢再带孩子冒险，好歹，承诺买好吃的回来，并保证最多一个半时就回，才将宝和陈曦暂时留在房内，反复检查了门锁。
沿着早晨的路线再次深入老厂房区，越往铁路方向走，环境越发荒凉。废弃的厂房骨架巨大而沉默，窗户空洞，墙面上是巨大的褪色标语。铁轨锈迹斑斑，枕木间杂草丛生。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确实有几处较大的仓库模样的建筑，门口停着破旧的卡车、三轮车，有人影进出，看起来比那栋居民楼更“工业化”，但也更杂乱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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