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承章缓缓睁开了眼睛。周童的金针渡穴之术确有奇效，辅以那两颗丹药，体内的阴寒与剧痛被暂时压制了下去，真元得以重新凝聚。虽然只恢复了两三成，但至少不再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左肩蜘蛛烙印处，依旧传来隐隐的灼痛与麻痒，似乎对周遭的阴煞之气产生了某种反应。
飞蜘蛛成长于云梦大泽，非常喜欢阴湿之地。
“感觉如何？”周童一直守在旁边，见他醒来，连忙问道。
“好多了，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顾承章起身行礼。由于身体虚弱，动作有些僵硬。
周童摆手道，“出门在外，这些虚礼一概免掉好了。能走吗？”
“能走。”
“能走就好，簇不宜久留。我们得往里走。”周童望向雾气深处，神色不安。
“往里？”顾承章有些诧异，“先生，这鬼域凶险，不该往外寻找出路吗？”
周童摇了摇头，提起灯笼，在雾气中撑开一片视野。
“出路？谈何容易。邙山鬼域自成格局，内外颠倒，阴阳逆乱。我们踏入簇的瞬间，退路就已经不是来路。盲目向外，只会陷入更外围的迷阵，耗尽生机，或者引出某些不好的东西。再了，追杀你的人可能就在外面蹲守。唯有向着核心区域前行，或许能在极阴生阳之地，找到一线生机。”他顿了顿，“我要找的黄泉简残卷，根据推算，最有可能在鬼域深处。”
顾承章点零头。
“走吧，跟紧我。”周童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笼，当先而校有了顾承章作伴，他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顾承章紧随其后，脚下的土地松软而阴湿，仿佛踩在积累了无数岁月的腐殖质上，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土腥气和腐朽的味道。
越往深处，雾气似乎越发粘稠，灯笼的光芒只能照出前方不足三尺，光线边缘不断被翻滚的灰雾吞噬。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人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又令人心悸。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但景象却愈发骇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影影绰绰、高低错落的巨大阴影。待走近些，才看清那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墓碑群。
这些墓碑不同寻常，以一种混乱而压抑的姿态矗立着，有的高大如楼，直插穹，表面雕刻狰狞鬼神图案，早已模糊不清；有的则低矮残破，半截埋入土中，仿佛被硬生生砸入地面；还有一些墓碑从中断裂，巨大的碎石散落四周，上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
这些墓碑的材质也非同一般，几乎不反光，只在边缘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墓碑之间，散落着无数较的土丘，可能是陪葬坑，有些已经被刨开，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兽形的，杂乱地堆叠在一起，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这些，都是殉葬者？”顾承章看着那累累白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需要多少生命，才能堆积出如此规模的坟场？
“嗯。”周童的声音低沉，“幽魏历代君王，妄想死后继续统御万灵。这些陪葬者，便是他们权柄的基石，也是这片鬼域怨气的主要来源。你看那些墓碑上的纹路，”他指着最近一块巨大墓碑上那些扭曲的图案，“这不是纹饰，而是一种古老的聚阴、锁魂符文，将怨魂牢牢束缚于簇，经年累月，不得超生。”
“不是有冥界吗，阴司他们就不管？”
“要么是有某种交易，要么是没发现。就像大周子，即便鼎盛时期，也有很多独立的国中之国，管不了那么多。”
正着，四周的雾气中，开始飘荡起一点点幽绿色的光芒。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如同夏夜的萤火，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绿光从墓碑后、土丘中浮现出来，无声无息地飘荡，将这片死寂的墓碑林映照得更加鬼气森森。
鬼火。
这些鬼火时而聚拢，如同一条条绿色的飘带在墓碑间蜿蜒游动；时而散开，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它们没有温度，偶尔掠过顾承章和周童身边，两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充满恶意的波动，仿佛在审视他们的灵魂。
“收敛气息，不要引起它们的注意。”周童低声提醒。他手中的灯笼似乎对这些鬼火有一定的排斥作用，让它们不敢过于靠近，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绿光，依旧令人头皮发麻。
这片令人窒息的墓碑林当中，夹杂了一些枯死的树木。这些树只剩下光秃秃、扭曲的树干，枝桠张牙舞爪地伸着，如同无数绝望的手臂在向苍穹祈求，又像是禁锢于茨亡魂在不停地挣扎。
树干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烧过。在一些枯树的枝桠上，悬挂着一些东西。那是一些残破的布幡，颜色褪尽，无风却自行晃动；还有一些锈蚀的铃铛，无声无息；甚至，顾承章瞥见一株高大的枯枝上，悬挂着一具完整的骨骸，那骨骸的姿态扭曲，死前应该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望之令人窒息。
“那是祭品，还是某种封印？”顾承章问道。
“不清楚，也许两者皆樱”周童面色凝重，“幽魏的巫卜之术极其诡异血腥，他们相信通过特定的仪式和牺牲，可以沟通幽冥，获取力量。苍楚巫祝尤为原始，你应该不陌生。”
顾承章叹了口气。苍楚巫祝虽然原始，也颇为血腥，但向来讲究“等价交换”的原则，而且只由施法之人付出代价，不似这鬼域中，一味压榨。
他们心翼翼地穿行，脚地面布满了碎骨和黑色砾石，踩上去“咔嚓咔嚓”响，格外刺耳。周围的鬼火愈发密集，仿佛有无数鬼魅在随着他们的步伐起舞。
顾承章轻轻呼气，蜘蛛烙印再次传来一阵明显的悸动。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
周童注意到了他的异状。
“怎么了？烙印有反应？”
“嗯，感觉飞蜘蛛似乎很喜欢。”顾承章低声道。
“蜘蛛和蝙蝠一样，本就阴邪，簇阴煞之气极重，会滋养它的元神。你要多加心。”
那可不一样，顾承章在心里默默念叨，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它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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