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欢呼如同潮水般涌起，又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狼藉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铁砧镇的城墙如同一位遍体鳞伤却依旧屹立的巨人，墙体上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痕，焦黑的痕迹与暗红的血污交织在一起，无声诉着刚刚经历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晶体粉尘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大地蒸腾后的土腥气。
守军们相互搀扶着，有人放声大笑，有人掩面哭泣，更多的人只是瘫坐在血泊与瓦砾中，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生死一线的疯狂中回过神来。但很快，求生的本能与残余的纪律驱使着他们开始行动——救助伤员，收敛袍泽遗体，清理城墙上的障碍与敌人残骸，修复那些还能修复的防御符文。
赫洛斯强撑着站起来，他的一条腿在之前的混战中受了不轻的伤，此刻钻心地疼，但比起战场上那些永远闭上眼睛的年轻人，这疼痛反而让他觉得踏实。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或悲伤中，殿主倒下前最后的眼神和那沉重如山的托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传令！各部清点伤亡，统计损失！还能动的，一半人警戒，另一半人立刻轮换休息！工兵队优先修复主城墙防御节点和魔法通讯阵列！医疗队，把所有伤员，不管是轻是重，都给我抬下去，优先救治！后勤队，分发食物和水，检查武器库存！”苍老却依旧有力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迅速将劫后余生的人群重新纳入秩序。
石岳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混着血污和尘土，眼睛却亮得吓人：“老爷子，殿主他……”
“艾莉娅在照看，情况……很糟。”赫洛斯压低声音，脸色阴沉，“不是普通的伤，奥莱克斯那子刚才传讯过来，是‘规则层面反噬’和‘道基震荡’，我们这些人……帮不上大忙。”
石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死紧。
“别摆那副死人脸！”赫洛斯低吼一声，“默子用命给我们拼出来的时间，不是让我们在这儿哭丧的！你去，把还能打的兄弟组织起来，分成三队，轮流休整、警戒、参与修复！南边那些铁疙瘩虽然退了，但没走远，鬼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又扑上来！西边黑岩山也静得不对劲！”
“是！”石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执行命令。
艾尔隆德和雷蒙的通讯也再次连接，两位领主的声音都带着疲惫与震撼。
“赫洛斯阁下，陈殿主……”艾尔隆德语气复杂，既有对那玄武法相的敬畏，也有对陈默状况的担忧。
“还活着，但需要时间。”赫洛斯言简意赅，“精灵的秘药和自然法术，如果有能稳定灵魂或修复规则创赡，请不吝支援。冰风城的寒玉髓或冰心莲，若有库存，也请调拨一些过来，或许能镇住他体内紊乱的气息。”
“我立刻让人去取。”雷蒙毫不犹豫，“另外，我冰风城的‘冰霜结界’法师团可以抽调一部分过来，协助构建外围防御和警戒网。”
“精灵族的‘月井之水’和‘宁神花’对灵魂伤势有奇效，我会尽快派遣最快的角鹰兽送来。”艾尔隆德也立刻回应。
“多谢！”赫洛斯郑重道谢，此刻每一份外援都至关重要。
内堡，最深处的静室已被改造成临时重症监护之所。艾莉娅几乎不曾离开陈默身边半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连续的高强度救治和精神共鸣让她也到了极限，但那双碧绿的眼眸中，燃烧着绝不放弃的火焰。
陈默静静躺在由数层符文毯和稀有药材铺就的床榻上，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隐隐有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纹路在皮下浮现，那是道伤侵蚀的表征。左臂的灼痕黯淡无光，心口那点深蓝水光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艾莉娅的双手悬浮在他身体上方，掌心间流淌的不再是纯粹的翠绿自然之力，而是混合了她自身生命力、几种顶级安魂药材精华、以及一丝从陈默之前共鸣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坤”意引导而来的大地精粹。这股混合能量心翼翼地渗透进陈默体内，试图修补那些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规则裂痕，安抚震荡的道基。
奥莱克斯的淡蓝色虚影投射在房间一角，他的本体似乎在星穹议会的某个高度保密的研究室内，正通过远程连接，协助分析陈默的状况并提供技术建议。
“……生命体征勉强维持在临界点以上……灵魂波动极度微弱且紊乱，有消散迹象……体内能量循环几乎停滞，金丹处于‘假死’封印状态，表面残留大量未完全消散的‘秩序归零’规则残渣及‘意志对冲’产生的信息乱流……综合评估，常规医疗手段有效率低于3%。”奥莱克斯的声音冰冷而客观，数据流在他身旁闪烁，“建议尝试：一、使用高纯度‘灵魂锚定液’稳定其意识核心，防止彻底消散。二、寻找能中和或剥离‘规则残渣’的特殊介质。三、提供稳定的、高浓度的‘同源能量场’进行温养，刺激其自身修复机制。”
“灵魂锚定液，议会库存中有，但调用需要高层授权，且对陈默殿主这种特殊灵魂结构效果未知。”奥莱克斯继续道，“中和规则残渣……目前已知最有效的，是与其对立的‘高浓度混沌本源’或‘生命本源精华’，前者极度危险，后者……或许精灵族或某些古老生命圣地有少量珍藏。至于同源能量场……”
他顿了顿，“根据之前战斗数据，陈默殿主的力量与北境这片土地的‘地脉意志’及‘众生信念’高度同源。或许，维持甚至加强铁砧镇及周边区域的‘守护意志场’与‘地脉活性’，能对他产生积极的温养效果。”
艾莉娅默默记下，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灵魂锚定液和生命本源精华，我们会想办法。同源能量场……”她看向静室外，仿佛能看到那些正在默默清理战场、修复家园的人们，“只要铁砧镇还在，人心不散，这片土地的意志就不会熄灭。”
就在此时，格伦矮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金属盒子，脸上带着激动又忐忑的表情。“夫人！奥莱克斯首席！你们看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刚刚从战场边缘、特别是之前地脉之墙崩解处和地下爆破点附近收集来的碎石和泥土样本。
样本本身并无特殊，但格伦用他改造过的、带有微弱能量感应的放大镜指着其中几处：“看这些结晶纹理和能量残留！这里面……混合令主法相散逸的意志碎片、被中和后的秩序规则残渣、还有大地本身的‘坤’意！它们……它们好像在缓慢地发生某种‘反应’！”
奥莱克斯的数据流立刻聚焦到样本上：“分析汁…确认存在多规则混合残留……反应类型：缓慢的、非主动的‘信息沉淀’与‘结构重组’……类似于……低效的‘规则降解’与‘物质同化’过程。有趣……这或许能提供一种思路：利用陈默殿主自身力量残留与大地结合产生的这种‘降解场’，来缓慢处理他体内更顽固的规则残渣？”
艾莉娅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把默转移到这些样本富集的区域，或者……人为制造一个类似的‘大地温床’？”
“理论可行，但需要精细控制环境和能量引导，否则可能适得其反。”奥莱克斯谨慎道，“建议先进行范围模拟实验。”
众人正商讨间，艾琳匆匆赶来，脸色依旧凝重，但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赫洛斯总指挥，南境洛景云再次派来使者！这次态度……大为缓和！他表示愿意‘无条件’支援我们一批粮食和药品，并希望就‘全面贸易互惠’及‘边境安全合作’进行深入磋商！另外，东海望赵沧海也发来紧急密讯！”
艾琳将一枚加密的传讯贝壳递给艾莉娅。艾莉娅催动，赵沧海的声音传出，依旧圆滑，却少了些市侩，多了几分郑重：
“陈夫人，恭喜北境击退强敌，玄武显圣，威震四方。海眼异动因陆上紫光受挫而暂缓，然‘旧主’低语未息，反添焦躁。吾等探得一丝确切线索，陆上‘紫光’根源与海眼‘旧主’，皆指向同一远古禁忌——‘寂灭纪元的遗响’。归墟之秘，关乎全局。若陈殿主伤愈，或北境暂稳，望能遣使或亲至东海望一晤，共商对策。随信附上三滴‘深海之泪’，或对稳定神魂、涤荡异质能量有微效。东海之约，随时有效。——赵沧海，于风波稍息之港。”
消息传来，静室内陷入短暂沉默。
南境同媚主动靠拢，是慑于玄武之威，也是看清了形势。东海望的邀请与馈赠，则将陆地上的危机与海洋深处的古老恐怖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揭示了更大的谜团与危险。
“多事之秋啊……”赫洛斯长叹一声，随即眼神又变得锐利，“但这也是机会！艾琳，回复洛景云，粮食药品我们收下，合作可以谈，但具体条款等殿主醒来再议。东海望的‘深海之泪’，立刻送过来！”
他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陈默，又看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色，以及南方际那片虽然黯淡却依然存在的紫色阴影。
“默子，你为北境撑起了一片，现在这片，该由我们这些老骨头、这些你守护下来的人，暂时替你撑一会儿了。”赫洛斯低声自语，“你可千万……要挺过来。”
夜色降临，铁砧镇内外燃起了无数篝火与符文灯。修复工作连夜进行，巡逻队警惕地游弋在城墙内外。内堡深处，艾莉娅、格伦在奥莱克斯的远程指导下，开始心翼翼地布置一个模拟“大地温床”的型法阵。
战争的余烬尚未冷却，但在这余烬之中，新的微光正在艰难而顽强地孕育、汇聚。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执着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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