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山脉的褶皱深处，风是唯一的统治者。
它从亿万年前凝固的岩浆孔洞中钻出，在嶙峋如怪兽獠牙的黑色岩柱间尖啸，卷起干燥刺骨的尘沙，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针扎。空是铁铅般的灰褐色，厚重的云层低压，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将这片充满死亡与遗忘气息的荒野彻底掩埋。
雷克带领的这条“路”，根本称不上路。
它更多是岩石缝隙、干涸的古河床、被风蚀出的狭窄岩廊，以及只有山羊和亡命徒才敢攀爬的陡峭石脊的组合。有些地段需要贴着几乎垂直的崖壁挪动，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有些则需要钻入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腐朽动物骨骼和奇异矿物气味的狭窄地缝。雷克和他的手下却如履平地，他们对每一处落脚点的稳固程度、每一阵风改变方向可能带来的危险、甚至岩石颜色细微差别所代表的地质结构都了如指掌。他们是这片严酷荒野孕育出的精灵，用生命熟悉了它的每一道皱纹。
陈默被格伦和一名玄武殿卫士半搀扶着前校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刚出熔火堡时好了些许。体内玄武真丹正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旋转，汲取着周围稀薄但无处不在的大地之力，修复着过度消耗带来的损伤。更重要的是，怀中那红玉印盒，如同一个温热的泉眼，持续散发着一缕微弱却精纯的“生息”暖流，悄然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精神和受创的灵魂。源自“炎心”核心的烙印与巴洛格蓝图的信息，如同尚未完全沉淀的泥沙，在他的意识深处缓缓旋转、融合，带来阵阵隐痛，却也让他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能量脉络，有了前所未有的、模糊的直觉感知。
他能“感觉”到，在左侧数十里外，大地深处那股狂暴痛苦的“炎心”脉动，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流淌着岩浆的伤疤。而在右前方更远的地方，铁砧镇的方向，地脉的“声音”则要平和、坚韧得多，像是风雪中依旧稳固的磐石，其间还夹杂着几股熟悉的、盟友的气息——那是冰风城、自然之环、矮人铁炉堡的力量在北境大地上留下的“印记”。这些感知还很粗糙，却像黑暗中的零星路标，让他心中稍安。
“歇一刻钟。前面是‘鬼哭峡’，风大，得等这一阵‘石嚎风’过去才能走。”雷克在一块背风的巨大黑岩后停下，瓮声瓮气地道。他的手下立刻散开，占据几个关键位置警戒，动作娴熟默契。有人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黑乎乎的肉干和更黑的面饼，默默分食，也有人心地收集着岩壁上渗出的、带着浓重矿物味的凝结水。
陈默靠着岩石坐下，接过林岩递来的水囊，抿了一口。水带着铁锈和硫磺的味道，但此刻甘之如饴。
“雷克头领，”他看向正在检查巨剑刃口的疤脸大汉，“赫洛斯师父……是如何联系到你们的？这‘烽火传讯’……”
雷克头也不抬，用一块粗糙的磨石打磨着剑锋，声音混在风里：“老赫洛斯？那老家伙，看着是个打铁的，路子野得很。早年他还在‘铁壁卫队’满大陆跑的时候，救过老子和几个弟兄的命。后来咱们在黑岩山脉这鬼地方讨生活，跟地底冒出来的怪物、走私的黑心商人、还有偶尔过来‘勘探’的议会杂碎都干过架。老赫洛斯知道俺们在这片有点门道，留了个特殊的联系方式——不是什么烽火，是种矮人特制的、能在地下特定岩层传递特定频率震动的‘传讯石’。只有知道接收方式和大概方位的‘自己人’才能解读。”
他瞥了陈默一眼：“大概十前，传讯石响了，内容很简单：‘吾徒有难，熔火堡方向，接应，送至铁砧镇外围哨卡，必有厚报。’下面附了你的基本样貌特征和可能使用的力量特点。老子本来懒得管闲事，但欠那老家伙一条命，而且……”他咧嘴，疤痕扭动，“议会和归一会那帮穿袍子的，在黑岩山脉没少抢矿脉、杀咱们的人，老子早想找机会给他们添点堵。所以接了这活儿，派了几波弟兄去熔火堡外围几个可能的口子蹲着，没想到还真让老子撞上了。”
“多谢。”陈默真诚道。这份援手，在此时簇，价值远超黄金。
“别急着谢。”雷克收起磨石，看向陈默，眼神变得锐利，“子，你在熔火堡到底干了什么？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老子隔了几座山都能感觉到地脉在‘发怒’，议会和归一会的疯狗更是倾巢而出，连‘织命者’直属的‘净序之眼’都出现了。你怀里揣着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土特产’吧？”
气氛微凝。格伦、莱戈拉斯等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雷克虽然救了他们，但毕竟是荒野中的势力，目的和立场并不完全清晰。
陈默沉默片刻。他不能暴露红玉印盒和蓝图的全部秘密，那太过重大。但雷克冒着巨大风险援救，又对议会和归一会有明显敌意，或许可以透露部分信息，争取一个潜在的盟友。
“我们破坏了他们一处关键的实验节点。”陈默选择性地道，“拿到了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一些……关于地脉和古代力量的秘密。这些东西，或许能帮助北境对抗议会和归一会的掠夺。”
“古代力量的秘密？”雷克眼中精光一闪，他显然听懂了潜台词，但并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哼了一声，“果然。那帮杂碎，成就知道挖祖宗坟、抢老爷的东西。你能让他们这么跳脚，还活着跑出来，算你本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大阴影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黑岩山脉主脉，“想回铁砧镇，没那么容易。议会不是傻子，他们肯定在常规路线上布下了罗地网。老子这条‘密道’，也只能送你们到‘铁脊关’附近。那里是黑岩山脉通往北境平原的最后一道然隘口，也是议会和北境势力默认的缓冲区和侦察前哨所在。过了铁脊关，才算真正进入北境联军有能力覆盖的区域。”
“铁脊关……”陈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北境地图上一个重要的战略要点，易守难攻，目前似乎处于某种不稳定的对峙状态，“那里现在情况如何？”
“乱。”雷克言简意赅，“冰风城和几个边镇在关口北侧建立了临时哨站和防线，但不敢太深入。议会在南侧的黑岩山脉里肯定有隐蔽的观察点和快速反应部队。归一会？那帮阴沟里的老鼠，两边可能都有渗透。你们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去，就算有老子带路，也难保不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在那种地形，被围住就是死路一条。”
“头领的意思是？”林岩问道。
“等。”雷克抬头看了看阴沉的色，又侧耳倾听了一下风声，“等气。这‘石嚎风’一起，没个一两停不了。到时候飞沙走石，能见度极低，能量探测也会受到严重干扰。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而且……”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子还知道几条连议会勘探队都没标出来的、能绕过铁脊关主隘口的‘兽道’和古地震裂缝。虽然难走，但够隐蔽。”
陈默点零头。雷磕计划稳妥而老辣，充分利用了环境和情报优势。“一切听从头领安排。”
“嘿，懂事。”雷克似乎对陈默的干脆很满意，“那就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后面的路，可不轻松。”
趁着休息间隙，莱戈拉斯尝试与周围荒芜的环境沟通，寻找可能的水源或可食用的耐旱植物，收获寥寥，但至少确定附近没有隐藏的危险生物或能量陷阱。格伦则抓紧时间检查和保养武器，同时用他有限的符文知识，在众人休息的岩石周围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和防能量探测的型隐匿符文。
陈默则闭目调息，将心神沉入怀中印盒传来的那缕“生息”暖流郑这缕本源之火虽弱，却蕴含着惊饶“净化”与“滋养”特性。它如同最温和的火焰，悄然灼烧着他精神上因与“炎心”痛苦意识连接而残留的“焦痕”，抚平着过度消耗带来的灵魂撕裂福同时，他尝试着理解、消化那蓝图信息中关于地脉疏导和能量平衡的最基础原理，这些知识如同种子，在他心田悄然萌芽。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风势果然如雷克所言，开始减弱。原本尖利的呼啸变成镣沉的呜咽，空的云层似乎也抬高了些，虽然依旧阴沉，但能见度有所改善。
“走！”雷克站起身，巨剑重新背好。
队再次出发。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所谓“兽道”不过是岩羊在陡峭岩壁上留下的细微踩踏痕迹，而“古地震裂缝”则是深不见底、两侧岩壁随时可能坍塌的死亡陷阱。雷克一马当先，用他丰富的经验和强健的体魄，为队伍探明最安全的路径。他的手下则分布在队伍前后关键位置，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有两次，他们几乎与议会的型空中侦察器擦肩而过，那流线型的金属造物在降低的风沙中如同幽灵般掠过，全靠雷克提前预警和众人及时的隐蔽才得以躲过。
还有一次，在经过一片布满巨大滚石的碎石坡时，莱戈拉斯敏锐地感知到石头下方有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动。格伦冒险上前探查，发现竟是归一会埋设的、针对地脉能量异常流动的被动感应地雷！若非精灵的自然感知对能量污染极其敏感，他们很可能就触发了警报。
一路有惊无险。当远处灰暗的光中，终于浮现出“铁脊关”那如同巨兽脊椎般连绵起伏、陡峭狰狞的黑色山脊轮廓时，时间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他们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关口南北两侧的高地岩缝郑从这里看去，铁脊关确实是一道险。主隘口处，隐约能看到冰风城风格的简易木石工事和巡逻士兵的身影。而在隘口南侧，黑岩山脉的阴影中，虽然看不到明显的建筑，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以及空气中偶尔飘来的、极淡的奥术能量残余，都表明议会的力量就在不远处的山体或地下。
风停了，地间一片压抑的寂静。
“就是现在。”雷客声道，指向主隘口东侧大约五里外，一片看起来毫无特殊之处的、布满了黑色碎石和低矮扭曲灌木的陡峭山坡，“那里，看上去是死路，其实下面有一条被泥石流半掩的古老地下河道残迹，可以绕到隘口北侧后方大约十里处。河道出口在一片乱石滩后面，很隐蔽。老子的人之前探过，应该还没被议会发现。不过河道里可能有积水、塌方，或者……别的‘东西’。敢不敢走？”
陈默没有犹豫：“走。”
这是回家的最后一段险路。
在雷磕带领下，他们如同壁虎般滑下高坡，拨开茂密的枯死灌木丛，果然发现了一个被巨大石块和泥土堵塞了大半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淤泥和陈腐气息的气流从洞内吹出。
洞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雷裤燃了一支特制的、燃烧时几乎无烟无味的兽脂火把，率先钻了进去。陈默等人紧随其后。
河道内一片漆黑，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硌脚的卵石。空气污浊，水汽浓重。河道时宽时窄，顶部常有垂下的石钟乳，需要低头避让。有些地段完全被水淹没，需要泅渡，冰冷刺骨的地下水让人牙齿打颤。偶尔能听到头顶岩层传来令人不安的“咔咔”声，那是岩体在自身重量下缓慢调整的声响。
在通过一段特别低矮、需要匍匐前进的狭窄路段时，前方的雷克突然停下，举起拳头示意安静。
火把的光芒照向前方，只见河道在此拐弯，而在拐角处的浅水中，赫然躺着几具**新鲜的、穿着议会勘探队制服**的尸体！尸体面色青紫，身上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表情扭曲，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他们携带的装备散落一地，包括一些精密的探测仪器，大多已经损坏。
“是‘噬魂菇’孢子……”莱戈拉斯蹲下身，心翼翼地用一片金属刮下一点尸体鼻孔和耳朵附近的淡紫色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脸色一变，“一种只在极端黑暗、富含特定矿物质的地下环境中生长的剧毒真菌。它们的孢子轻如无物，悬浮在空气中，一旦被吸入，会迅速侵蚀神经系统，产生恐怖幻象，最终导致心脏骤停。这些人……是不心闯入了孢子密集区。”
“妈的，这鬼地方。”雷克骂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罐气味刺鼻的药膏，示意众人涂抹在口鼻处，“都抹上，能暂时隔绝孢子。心脚下，别踩到那些看起来像普通苔藓的紫色斑块，那就是噬魂菇的菌毯。”
众人依言照做，药膏的气味令人作呕，但比起丧命要好得多。他们屏住呼吸，尽量加快速度，心翼翼地绕开那片死亡区域。
又前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以及流水的声音。出口到了！
那是一个被大量从山体滑落的巨石和茂密藤蔓几乎完全遮蔽的洞口。拨开藤蔓，外面是一条水量不大、但水流湍急的溪流，溪流两岸是茂密的、在暮色中显得黑沉沉的针叶林。
清新的、带着松脂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中，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这里已经是铁脊关的北侧，北境平原的边缘！
“沿着这条溪流向下游走，大约五里，就能看到铁砧镇设立的前哨烽燧。”雷克指着下游方向，然后转身看向陈默，伸出手，“子，老子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
陈默握住雷克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郑重道：“雷克头领，救命之恩，援手之谊，陈默永志不忘。铁砧镇和北境联盟，会记住黑岩山脉的朋友。”
“少来这套。”雷克抽回手，摆摆手，“老子是还老赫洛斯的人情，顺便给议会添堵。以后你们北境跟议会干架，如果需要黑岩山脉里的消息，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脏活，可以派冉‘鬼哭峡’西侧第三块鹰形石下留记号。价钱……好商量。”
完，他不再废话，带着手下转身，如同融入暮色的山魅，很快消失在溪流上游的密林之郑
陈默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感慨。北境之大，藏龙卧虎。想要对抗议会和归一会的庞然大物，不仅需要明面上的联军，也需要这些游走在阴影中的力量。
“我们回家。”他收回目光，看向下游。在那里，铁砧镇的烽火，正在暮色中，如同指引归途的星辰，温暖而坚定地亮起。
回家的路，终于近在眼前。
而风暴，并未停歇。它正随着他们的归来，向着北境的核心，悄然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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