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宣传？！”
楚云飞的手指猛地收紧，那份薄薄的电文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捏碎。
冰冷的字眼从他齿缝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长官部的大人，真把这场血肉横飞的战争，当成了唱堂会、摆花架子的儿戏？他们高踞暖阁，可曾想过，前线每一张‘光鲜’照片的背后，需要多少将士的尸骨去垫底？！”
“啪！”
电文被他狠狠掼在桌上，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回电！”
楚云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山岳般的决绝：
“新七旅楚云飞禀报：长官部电令已悉！
然平安县城血战方歇，残敌蛰伏，鬼子重兵反扑如箭在弦！
当务之急，唯稳固防区，整饬军备，死保大孤镇一线！
李云龙部如狼似虎，其意叵测，贸然接触，恐生巨变，反噬大局！
接管、拍照？时机未至，凶险万分！恳请长官部体恤前线将士血泪，另做他图！职楚云飞谨呈！”
方立功瞬间读懂了旅座的心
——一个“拖”字诀！既不硬顶，也不盲从，用“前线实情”这堵墙，死死挡住这道催命符。
他提笔欲记。
然而，楚云飞掷地有声的回电余音未散，方立功却并未立刻领命。
他眉头深锁，沉默在空气中凝结，片刻后才谨慎开口：
“旅座明鉴！长官部此令，确属荒谬绝伦，强人所难！卑职深解您的激愤。”
话锋陡然一转：
“可如此措辞强硬，不留丝毫转圜……卑职忧心，恐非万全之策。”
楚云飞锐利的目光如刀锋扫来：
“哦？立功兄有话？”
方立功起身，指尖重重戳向地图上的平安县城：
“旅座洞若观火！此城已成风暴之眼，谁沾手谁就是活靶！李云龙岂会容我们‘接管’？硬闯，无异自取其辱，甚至……擦枪走火！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指节叩击桌面，节奏紧迫：
“但，我们的回绝理由是‘时机、风险’——军事上无懈可击！然长官部，尤其是阎长官，他要的是‘姿态’！是我们在‘光复’这事上的‘动作’！哪怕做个样子！若如此彻底回绝，在他们眼中，便是避战、甚至是……抗命！”
方立功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重锤：
“旅座！上次补给风波，我们已是越级捅了马蜂窝，后勤处那帮人正虎视眈眈。
若此番在阎长官亲盯的‘要务’上再显‘不合作’……他们只需一纸‘消极避战’的帽子扣下，断我粮秣军械，弟兄们纵有冲之志，也难敌饥寒交迫！”
楚云飞眼神骤然一暗
——部队的存续！
方立功精准击中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他沉默着，下颌紧绷。
“卑职愚见，”
方立功字斟句酌，
“这道催命符，硬接是死路，不接亦是绝路！唯有一途——虚与委蛇，暗渡陈仓！”
“虚与委蛇？”
楚云飞目光锐利。
“正是！”
方立功语速加快，
“我们即刻以旅部名义，发函八路军386旅独立纵队李云龙！
措辞务必官方、客气：‘欣闻贵部光复平安，特此祝贺！
鉴于敌情诡谲，日寇反扑在即，为协调防区，避免误判，我部拟派员前往，就平安周边态势及未来战事协同，进行初步沟通与意见交换。’”
他眼中精光一闪：
“此函，只提‘沟通’、‘交换’、‘协调’，绝口不提‘接管’与‘拍照’！
这是纯粹的军事交流，名正言顺！
李云龙纵使不满，亦难发作。
我们派个精干的副官去，姿态放低，只带耳朵听，不提防务交接！
核心只在——做出接触的姿态！”
方立功拿起那份烫手的电文：
“随后，给长官部的回电便可如此：‘职部已遵谕令，即刻向八路军李云龙部发出正式联络公函，表达接触意愿并就平安态势及未来协同事宜进行初步沟通。
唯当前敌情瞬息万变，鬼子重兵动向莫测，李云龙部态度尚需观察。
接管防务及拍照宣传等具体事宜，需待接触后，视情相机推进！
职部定当竭尽全力，把握时机，不负长官厚望！职楚云飞谨呈。’”
他屏息看向楚云飞：
“旅座，您看此计……可否暂解燃眉？”
楚云飞背手踱步，室内只闻他沉重的脚步声。
方立功的计策，浸透了官场的油滑与生存的狡黠，像一团湿棉絮堵在他胸口，憋闷难当，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是乱世夹缝中，新七旅唯一能喘息的活路！
“哼！”
楚云飞猛地驻足，一声冷峭的哼声算是默许，
“照办！公函措辞你亲自斟酌！既要撑住我晋绥军的门面，更要字字如铁，不留一丝破绽给人，也不准半个字撩拨李云龙那尊煞神！
派去的人，给我挑最机警的！
只带眼睛耳朵，嘴巴给我缝严实！
不该带的，碰都别碰！明白吗？！”
“是！卑职遵命！定然办得滴水不漏！”
方立功心头巨石落地，立刻应道。
“至于给战区的回电……”
楚云飞的目光如冰锥刺向桌上那份命令，
“就按你的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听听，前线的风，是带着血腥味的！这戏台，不是他们想怎么搭就怎么搭的！”
“是！卑职立刻去办！”
方立功敬礼，疾步退下。
房间骤然空寂。
楚云飞独自伫立在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平安县城”那四个刺目的红字上。
窗外，暮色如铁，沉沉压下。
那派出的使者，那封机巧的公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李云龙会如何接招？
长官部的猜忌是否能够化解？
还是……这看似巧妙的周旋，正将新七旅拖入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漩涡？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凝聚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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