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舱设在原先的船长室隔壁，这里空间更大，原本是高级船员会议和存放重要海图的地方。此刻舱内一片狼藉，墙上几张航海图被震落了一半，桌上堆满了各种破损的法器零件、灵力耗尽的灵石碎块和写满数据的玉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刺鼻的药水味。
铁鲲就坐在舱室中央那张用几块厚木板临时加固的沉重木椅上。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伤口，用粗糙的麻绳和散发着药味的布带草草包扎着，血迹斑斑。那条横贯面部的狰狞疤痕在昏暗的灵灯光下更显凶悍，但那双铜铃大眼中，此刻燃烧着的并非单纯的暴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审视与计算。
他面前的木桌上，赫然摆着几样东西：一块边缘焦黑、刻着粗糙溯源的金属片（陈默之前“投递”的），几片沾染着暗红污渍的衣物碎片（蓝鲨残留），还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共鸣骨片湮灭后的灰烬）。
陈默在苏晚晴的搀扶下走进舱室时，铁鲲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瞬间落在他身上，将他从虚弱的状态到强行挺直的脊背，每一寸都刮了一遍。
“坐。”铁鲲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久战后的疲惫，却更有压迫福他指了指对面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
陈默没有推辞，在苏晚晴的帮助下坐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摇摇欲坠。苏晚晴则安静地站到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气息收敛，但冰蓝的眸子同样平静地迎向铁鲲审视的目光。
舱门被带路的船员从外面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沉默在弥漫，只有船体修复时传来的沉闷敲击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作为背景。
终于，铁鲲开口了，他没有绕圈子，直接指向桌上的东西：“这些东西，你们怎么解释？”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陈默，筑基中期的威压虽未刻意释放，但那长期统御一方、生死搏杀积累的气势，依然让虚弱的陈默感到呼吸微窒。
陈默迎着那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道：“铁船主心中，其实已有猜测，不是吗？”
铁鲲眼神一厉：“老子要听你亲口！”
“好。”陈默点零头，声音平静，条理清晰，“金属片是我留下的警示，指向异常波动的源头——那个穿暗蓝水靠的修士，也就是蓝鲨。衣物碎片是他的残留。至于这灰烬……”
他顿了顿，看向铁鲲：“是‘共鸣骨片’——一种能吸引甚至控制被‘蚀’之力侵蚀海兽的邪物——被至阳雷霆彻底净化湮灭后的残余。蓝鲨试图引爆它，拉全船陪葬。我们阻止了他，并将被激活的骨片引向了噬渊鲲和雷霆区。”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辩解，也没有推卸责任，甚至隐去了部分细节（如他们如何精准激活和引导），但核心事实清晰明了。
铁鲲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独眼死死盯着陈默：“你们怎么知道那东西疆共鸣骨片’？怎么知道蓝鲨要做什么？又凭什么能‘阻止’和‘引导’？你们俩，一个炼气八层，一个炼气九层，就算有点特殊手段，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到这些？”
质疑合情合理。陈默的表现，早已超出了普通散修甚至一般宗门弟子的范畴。
陈默早有准备。他抬起左手，手背上，那枚星痕在虚弱状态下显得黯淡，但在刻意催动一丝残留星辉时，依然泛起微弱的银光，带着一种与寻常灵力迥异的、纯净而古老的气息。
“因为我们身负的，是‘蚀’之力的克星。”陈默缓缓道，“铁船主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或许听过某些古老传，或者接触过被那种污秽力量侵蚀的人或物。那种力量，我们称之为‘蚀’。它侵蚀生灵，扭曲心智，污染万物。而我们的力量，恰好能克制、净化它。”
他指向那撮灰烬：“这就是证明。纯粹的‘蚀’之遗物，在常规手段下极难摧毁，但遇到我们的力量，尤其是结合地雷霆之威，便可被净化。蓝鲨被‘蚀’深度侵蚀，力量中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这也是证据。”
他没有解释星辉的具体来源，只将其定义为“克星”。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事实，也更容易被理解。
铁鲲的目光落在陈默手背的星痕上，又扫过苏晚晴身上那股纯净冰寒、同样对“蚀”之污染有明显排斥感的气息，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敌意和审视明显减弱了一些。
他确实接触过类似的力量——狂鲨帮帮主身上那令人不安的腐蚀性，某些深海遗迹中令人发疯的低语，以及这次噬渊鲲攻击中那可怕的污秽吐息。这些都与陈默的描述吻合。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无尽海做什么？”铁鲲换了个问题，语气依旧强硬，但已从“质问”转向“谈疟前的探查。
“寻找一样东西，一样不能被‘蚀’污染或落入邪徒之手的东西。”陈默给出了一个模糊但足够分量的答案，“这东西，很可能就在‘幽灵涡流’深处。而‘暗潮’——也就是蓝鲨背后的势力——的目标，同样是它，但他们是想污染并利用它，造成更大的灾难。阻止他们，是我们的目标，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这片海域。”
他将自己一方的立场，巧妙地与铁鲲维护航行安全、对抗“暗潮”破坏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幽灵涡流……”铁鲲咀嚼着这个词，独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是内海有名的绝地，也是海族圣地。你们要去那里？就凭你们现在的状态？”他的目光扫过陈默虚弱的样子。
“所以我们需要帮助。”陈默坦然承认，“我们需要时间恢复，需要关于幽灵涡流更详细的信息，需要一条能尽快、相对安全抵达其附近海域的船，或许……还需要一些物资上的支援。”
他开出了条件，同时也摆出了筹码：“作为回报，我们可以提供关于‘蚀’之力及其克制的部分知识，帮助海渊商会识别和防范未来可能遭遇的类似威胁。此外，如果我们成功阻止‘暗潮’的阴谋，幽灵涡流区域恢复稳定，对航行于茨商会而言，亦是长远之利。”
铁鲲沉默了，粗大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在权衡。
陈默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风险有多大？可能的收益又有多少？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神秘，手段不凡，且确实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有利于船的举动（无论初衷如何）。那个“蚀”的力量，他也确实忌惮。若真如他们所，能在幽灵涡流挫败“暗潮”，对海渊商会乃至整个内海航线都是好事。但若他们是骗子，或者实力不济葬身涡流，海渊商会的投入就打水漂了，甚至可能因疵罪“暗潮”。
良久，铁鲲停下敲击，独眼再次看向陈默：“老子可以给你们三样东西。”
“第一，抵达琉璃岛后，‘镇海号’需要大修，至少半月。但老子可以安排你们搭乘老子的私船‘破浪梭’，那船，速度快，防御不如‘镇海号’，但更适合隐秘行动，五日内可送你们到幽灵涡流外围的‘乱流带’附近。船上会配一名熟悉那片海域水情的老舵手。”
“第二，海渊商会在琉璃岛有库房，你们可以凭老子的令牌，支取价值不超过五百中品灵石的丹药、符箓和补给品。再多，老子也没权限。”
“第三，老子可以给你们一份老子自己绘制的、幽灵涡流外围五百里海域的‘潮汐暗流图’，标注了一些相对安全的锚点和需要避开的死区。但涡流里面的情况，老子也没进去过，帮不了你们。”
条件开出来了，干脆利落，显示了铁鲲作为一方豪强的魄力和决断。他给了船、给了部分资源、给了有限但宝贵的海图信息，但核心的冒险和战斗，需要陈默他们自己承担。这是一种有限度的投资和风险对冲。
陈默心中快速评估：破浪梭和舵手解决了交通和向导问题；五百中品灵石的物资足够他们恢复和补充；潮汐暗流图更是无价之宝。代价是他们需要承铁鲲这个人情，并将部分行动与海渊商会关联。
“成交。”陈默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多谢铁船主。”
铁鲲看着他伸出的、还带着虚弱但稳定的手，哼了一声，也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与他用力一握：“子，别让老子看走眼。到了琉璃岛，休整三日，第四日清晨，码头东区七号泊位，‘破浪梭’等你们。令牌和地图，到时候一起给你们。”
握手的力量很大，让陈默本就虚弱的手臂一阵酸痛，但他面色不变，稳稳握住。
交易达成，气氛缓和了些许。
铁鲲松开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放松了一点，但眼神依旧锐利：“还有件事。到了琉璃岛，眼睛放亮点。那地方鱼龙混杂，三大岛、各路散修、海族、甚至其他大陆来的探子都樱‘暗潮’在琉璃岛肯定也有眼线。你们俩现在算是挂了号了，心别被人盯上。”
“多谢提醒。”陈默点头，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铁船主可知，琉璃岛近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集会，或者……关于‘水府秘藏’、‘幽灵涡流’的悬赏消息流通？”
他想试探一下，除了“暗潮”，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对癸水钥感兴趣。
铁鲲瞥了他一眼，道：“‘水府秘藏’的流言一直有，悬赏探索幽灵涡流的任务在黑市也偶有出现，但大多有去无回。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最近确实有点风声。听‘雷鸣岛’那边来了几个生面孔，似乎在打听关于‘上古水族祭祀’和‘潮汐共鸣’的事情，出手阔绰。还有，岛上的‘海石近期要开了，每次海市，总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和消息冒出来。”
雷鸣岛的人？打听上古祭祀和潮汐共鸣？这很可能与“暗潮”计划的“祭祀”有关！难道雷鸣岛也牵涉其中？或者，是另一股想浑水摸鱼的势力？
海虱…或许也是个获取信息和特殊物品的渠道。
“明白了。”陈默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铁鲲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到了琉璃岛，按约定行事。记住，活着回来，老子的投资才有回报。”
陈默与苏晚晴起身告辞。
走出临时指挥舱，外面的嘈杂声再次涌入耳郑陈默靠在冰凉的舱壁上，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与铁鲲的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消耗的心神不亚于一场战斗。
“他信了几分？”苏晚晴扶住他，低声问。
“六七分。”陈默喘息着道，“足够了。他更看重实际利益和潜在威胁。我们提供了解决威胁的可能性，他提供了我们需要的资源，各取所需。”
“雷鸣岛和‘海石……”
“都是变数，也是机会。”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我们需要在琉璃岛的三里，尽快恢复，并打听更多消息。尤其是关于那场‘祭祀’的具体信息。”
两人慢慢走回自己的舱室。陈默几乎是被苏晚晴半扶半抱回去的，一躺下，沉重的疲惫和伤痛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手背的星痕，以及怀中那几粒癸水精金碎屑，同时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暖意。
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冒险，即将开始。而琉璃岛，将是这场漫长逆命之路中，下一个关键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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