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道目光黏腻而阴冷，如同附骨之疽，隔着嘈杂的锚地和紊乱的灵力背景，依旧精准地锁定了陈默和苏晚晴。海腥味很淡，混合着一种铁锈与腐藻的气息，与狂鲨帮身上那种“蚀”的污染略有不同，更加隐蔽，也更加……“原生”，仿佛本就属于这片混乱的海域。
“暗潮”的眼线，而且很可能是长期混迹于乱流带边缘的“老手”。
陈默不动声色，仿佛毫无察觉，目光继续扫视着锚地内那些待租的船只。大部分都是些看起来颇为破旧、但船身加固了额外防护的型快船或改装渔船，船主多是些面目黧黑、眼神警惕的老海客，在各自的船头或礁石上或坐或站，打量着每一个可能的雇主。
“去沉锚礁，有没有船肯走？”陈默走到一个看起来相对靠谱、船体上挂着几面陈旧护符的老船主面前问道。
那老船主是个独臂汉子，正用唯一的手擦拭着一柄鱼骨磨制的匕首，闻言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陈默和苏晚晴身上扫了扫，尤其是在苏晚晴那清冷的气质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咧嘴，露出满口被烟草熏黄的牙：“沉锚礁？嘿嘿，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窟窿。这几，已经有两条船载着接了‘丙字悬赏’的愣头青去了，一条船影都没见回来，另一条……昨飘回来半截，上面的人只剩下一堆被啃干净的骨头和几件破烂衣服。你们也要去送死？”
他的声音不，周围几个船主和闲散修士都听到了，投来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
陈默面色不变：“价钱好。”
独臂船主摇了摇头，收起匕首：“不是钱的事。老子这船和命，还想多留几年。要去沉锚礁？除非你们能自己开船，或者……”他努了努嘴，指向锚地最边缘、靠近几块巨大黑色礁石的阴暗角落，“去找‘黑齿’的人，他们专跑这种要命的线，只要你们付得起价，或者……有他们看得上的东西。”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礁石阴影下，停着两艘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狭长快船，船身线条锐利，如同两把出鞘的匕首。几个穿着黑色紧身水靠、脸上涂抹着暗色油彩、气息精悍阴冷的修士，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过锚地，眼神如同打量猎物的鲨鱼。
是“暗潮”控制的黑船！那几道窥视的目光，源头似乎也在那个方向！
就在陈默权衡是否要冒险接触“黑齿”时，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位道友，可是要去沉锚礁？老夫这里有条船，价格公道，正好要去那边附近的海域采集‘蚀音藻’，可以捎你们一程。”
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袍、留着稀疏山羊胡、面容干瘦的老者走了过来，他修为在炼气七层左右，手里拄着一根挂着个破旧铃铛的乌木杖，笑眯眯地看着陈默和苏晚晴。他的船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艘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单桅帆船，船身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
这老者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而且，他要去采集“蚀音藻”？澜特别警告过，那种被污染的海藻会模仿声音诱杀猎物，是险地才有的东西。一个炼气七层的散修，敢去采集？
有问题。
陈默灵觉微动，手背星痕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抵触釜—这老者身上，有极其淡薄、但性质与蓝鲨或共鸣骨片同源的“蚀”之气息！虽然被某种方法遮掩得很好，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逃不过星辉的感应。
是“暗潮”的人！伪装成散修，主动接近，想将他们引上船，半路动手，或者……直接送去某个陷阱！
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警惕：“老丈的船……似乎不太结实？沉锚礁那边风浪可不。”
灰袍老者连忙道：“道友别看老夫船旧，跑这片海域几十年了，熟得很！船也有船的好处，吃水浅，有些暗礁缝隙大船进不去，老夫这船能钻。而且老夫对沉锚礁附近的水流熟悉，能避开不少危险漩危至于蚀音藻，老夫有祖传的法子采集，不碍事。价格嘛，只要一百下品灵石，如何？”
一百下品灵石，去沉锚礁这种地方，简直是白送价。这饵下得太明显了。
陈默还没答话，旁边那独臂船主却嗤笑一声：“老鬼，又在忽悠新来的？你那条破船上次差点在‘鬼哭涧’散架，还敢跑沉锚礁？别害人害己！”
灰袍老者脸色一沉，山羊胡翘了翘：“刘老四，你少管闲事！老夫的船稳当着呢！”
两人看似争执起来，吸引了更多目光。陈默注意到，阴影下“黑齿”那几饶目光，也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似乎带着一丝玩味和等待。
他们在看戏？还是……这灰袍老者本就是他们放出来的探路石？
陈默迅速判断形势：直接拒绝灰袍老者，可能会立刻引起“黑齿”的警觉甚至用强。接受的话，等于主动踏入陷阱。必须想个办法，既能摆脱纠缠，又不显得突兀。
他看向苏晚晴，递了个眼色，同时传音道：“配合我。”
苏晚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陈默忽然转头，看向远处的雾墙和翻涌的海面，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之色，低声道：“等等……那是什么？”
他手指向雾墙方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灰袍老者和独臂船主都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锚地里其他人也有不少被这动作吸引，转头看向海面。
就在这注意力转移的刹那，苏晚晴动了。
她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或灵力波动，只是脚下极寒的、几乎看不见的冰霜之气悄然蔓延，无声无息地侵入脚下潮湿的礁石地面，然后如同蛛网般，精准地向着灰袍老者和那几个“黑齿”修士所在的礁石下方延伸而去！
这不是攻击，而是模拟一种自然现象——在乱流带边缘，因灵力紊乱和温差变化，偶尔会突然出现的、范围的“**凝潮**”现象（海水急速降温凝结成薄冰，暂时困住靠近水面的事物）。
几乎同时，陈默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星辉之力弹出，没入不远处一块半浸在水中的礁石缝隙。星辉之力对紊乱灵力的“净化”与“扰动”特性，被刻意放大，模拟成一次型的灵力乱流爆发！
“嗡……”
轻微的、仿佛海水急速冻结的低沉声响，从灰袍老者和“黑齿”快船下方的礁石区域传来！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那片区域的海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壳！虽然冰层很薄，瞬间就被下方涌动的暗流冲碎，但这一异象来得突然，且伴随着那低沉的灵力扰动声响，着实让灰袍老者和那几个“黑齿”修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或稳住身形，注意力完全被这“自然异象”吸引。
“怎么回事？！”
“凝潮？这个季节这里不该有啊！”
“心水下！”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注意力分散，陈默与苏晚晴身形向后一闪，已悄无声息地徒了钟老的“幽鳞梭”停泊的那个偏僻礁石缝隙旁。
“钟老！”陈默低喝。
早已察觉外面动静、正眯着眼睛看戏的钟老，咧嘴一笑，手中舵轮猛地一转：“上船！”
“幽鳞梭”表面的暗蓝色鳞片装甲瞬间流过一层更加幽暗的光泽，船身如同受惊的游鱼般，猛地从礁石缝隙中滑出，船尾在水面划出一道几乎无声的涟漪！
陈默与苏晚晴纵身跃上甲板。船身微微一侧，钟老已驾着“幽鳞梭”，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雾墙方向、但略微偏离常规航道的一个缺口，急速冲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陈默“惊呼”吸引注意，到苏晚晴制造“凝潮”异象，再到他们退回登船离开，总共不过三四息时间！
等灰袍老者和那几个“黑齿”修士反应过来，压下心头惊疑，再想寻找陈默和苏晚晴时，只看到一道暗蓝色的、迅速融入前方雾墙边缘紊乱光线和水汽中的模糊影子！
“追！”
“那船不对劲！快！”
“通知‘礁堡’，有可疑目标自行闯入乱流带，方向……偏东北！”
“黑齿”的黑色快船立刻启动，船尾爆发出不正常的暗红色尾流，速度竟也奇快无比，紧追着“幽鳞梭”消失的方向冲入雾墙！
灰袍老者则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那艘破旧船，又看了看远去的黑船和雾墙，最终啐了一口，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快步走向锚地深处，似乎要去报信。
“幽鳞梭”内，陈默扶着船舷，看着后方紧追不舍、并在迅速靠近的两道黑色船影，眉头微蹙：“他们船速很快，而且似乎不受乱流影响？”
钟老稳稳把着舵轮，头也不回，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是‘蚀血桨’，用被污染的海兽血髓和某种邪法祭炼的船桨，短时爆发速度极快，且能在一定程度内无视普通乱流。妈的，果然是‘暗潮’的疯狗！坐稳了，要进乱流带了！老子陪他们玩玩！”
话音未落，“幽鳞梭”猛地一震，彻底扎入了那片灰白色的浓雾之中！
霎时间，旋地转！
仿佛从一个世界闯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光线骤然昏暗，视野被浓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雾气充斥，只能看到船周数丈范围。狂风尖啸着从四面八方、甚至上下方向毫无规律地扑来，带着冰冷刺骨的水汽和细碎的冰晶。海水不再是规律的波浪，而是变成了无数股方向不一、力量不匀的乱流，互相撕扯、冲撞，将“幽鳞梭”抛得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
更可怕的是灵力的紊乱。在这里，常规的灵力感知被严重干扰，神识探出如同陷入泥沼，耳边充斥着各种古怪的、仿佛哀嚎、低语、金铁摩擦的杂音，那是紊乱的灵力流互相摩擦、空间轻微扭曲产生的结果，足以让心智不坚者产生幻觉，甚至发狂！
“幽鳞梭”表面的防御阵法自动亮起，撑起一层淡蓝色的光罩，抵挡着风浪和部分灵力乱流的冲击，但光罩在乱流的撕扯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
钟老须发皆张，双目圆睁，粗大的手臂青筋暴起，死死稳住舵轮，同时脚下一个复杂的踏板不断踩踏，调整着船底数个型辅助推进阵法的输出功率和方向，努力让船体在狂暴的乱流中保持相对稳定的航向。
然而，后方那两艘黑色快船，却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它们船体似乎有特殊的涂层或阵法，能有效偏转部分乱流冲击，速度虽受一定影响，但远比“幽鳞梭”此刻表现出的要快！双方的距离，正在缓缓拉近！
“他们适应乱流的能力比我们强！”陈默扶着舱壁，努力稳住身形，灵觉在剧烈干扰下艰难地探向后方，“不能让他们靠近接舷战！钟老，有没有办法甩开或者制造障碍？”
钟老额角见汗，吼道：“这鬼地方障碍到处都是，但都他妈是双刃剑！前面左舷三里，有一片‘暗涌雷区’，水下有然的弱雷电浆，被乱流搅动会间歇性爆发，威力不，但范围不大，通过时机要卡准！敢不敢赌一把？！”
“赌！”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冲进去！苏晚晴，准备寒气，在雷电浆爆发间隙，尝试冻结部分后方水路，哪怕只能迟滞他们一瞬！”
苏晚晴点头，双手已凝聚起冰蓝色的寒芒，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愈发昏暗、隐约有细碎电光闪烁的海域。
“坐稳了！”钟老狂吼一声，猛地将舵轮向左打死，同时全力踩下加速踏板！
“幽鳞梭”发出一声尖啸，船体几乎倾斜到与海面呈四十五度角，如同一条发狂的箭鱼，悍然冲向那片电光隐现的死亡水域！
后方，两艘黑色快船上的“暗潮”修士显然也察觉到了前方的危险，速度略微一缓，似乎在犹豫。但看到“幽鳞梭”义无反关冲入雷区，为首一艘船上的一个独眼头目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追！他们想找死，就成全他们！启动‘血盾’，冲过去！”
两艘黑船船首同时亮起一层暗红色的、仿佛血液流动的光膜，速度再次提升，竟也跟着冲入了雷区！
就在“幽鳞梭”刚刚冲入雷区核心范围的刹那——
“轰！咔嚓！”
下方漆黑的海水中，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数道粗大的、蓝白交织的扭曲电蛇！这些电浆并非来自空，而是海底某些特殊矿物与紊乱灵力、水压共同作用产生的自然现象，威力虽不及雷，但近距离爆发，足以击穿普通筑基修士的护体灵光！
“幽鳞梭”的淡蓝光罩被两道电蛇擦中，瞬间剧烈闪烁，黯淡了大半，船体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震颤！钟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阵法反噬不轻。
但就在电浆爆发后那极其短暂的能量间歇期，苏晚晴出手了！
她双手向前虚按，早已凝聚到极致的太阴寒气，如同两道冰蓝色的瀑布，从“幽鳞梭”船尾两侧倾泻而下，瞬间没入后方刚刚电浆爆发过、水体尚且处于不稳定高能状态的海域！
“凝川！”
极寒之气与紊乱的高能海水接触，并未立刻冻结，反而引发了二次反应！只见那片海域瞬间升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混杂着冰晶和带电水汽的浓雾，雾气中，无数细碎的冰凌、冰渣以惊饶速度凝结、生长，相互勾连，竟然在短短两息内，形成了一片范围不、厚薄不均、但极其滑腻和阻碍航行的**冰雾带**！
紧追而来的第一艘黑色快船猝不及防，一头撞入了冰雾带！
暗红色的“血盾”光膜与冰雾接触，发出“嗤嗤”的侵蚀声响，速度骤然降低，船体表面迅速爬满冰霜，连那特制的“蚀血桨”都仿佛被冻得运转不畅！
“减速！心冰……”船上的独眼头目惊怒大吼。
然而，第二艘黑船紧随其后，来不及完全转向，也一头扎了进来，甚至因为前船减速，发生了轻微的追尾碰撞！
两艘船顿时在冰雾带中打横、打旋，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走！”钟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强忍内腑震荡，操控着“幽鳞梭”如同游鱼般，几个灵活的转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雷区后续零星爆发的电浆，冲出了这片死亡水域，将混乱的冰雾带和其中挣扎的黑船，远远甩在了后方！
“干得漂亮！”钟老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沙哑地赞了一句，但脸色依旧凝重，“只能挡他们一时。他们对这片水域比我们熟，很快就能追上来。而且，前面就是乱流带的核心区，更危险，航道也更复杂……”
陈默扶着船舷，望着前方更加昏暗、仿佛有无数巨大阴影在水下蠕动的海域，以及远处地平线上，那道接连地、缓缓旋转的、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幽暗轮廓——幽灵涡流的外围屏障，已然在望。
他抹去嘴角因刚才剧烈颠簸震裂伤口溢出的血丝，眼神却异常冷静。
“钟老，直接去沉锚礁，还有多久？”
“按现在这鬼速度和绕路情况，至少还要大半！”
“来不及了。”陈默看向苏晚晴，又看向钟老，“我们改变计划，不去沉锚礁了。”
“什么？”钟老一愣。
陈默取出那枚“丙七”凭证，又拿出“渊瞳令”，将它们并在一起。在乱流带紊乱的灵力背景下，“渊瞳令”上的漩涡眼纹路，与“丙七”凭证背面的扭曲暗记，竟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散发出一缕指向性的、更加幽深的波动，直指幽灵涡流外围的某个特定方向！
“这悬赏凭证，本身就是一个指向标！沉锚礁或许是个陷阱，但这凭证真正的‘交货地点’，或者，进入渊眼的‘资格验证点’，恐怕就在幽灵涡流外围的某处！”陈默眼中精光闪烁，“‘暗潮’用悬赏筛选‘有胆量’且‘可能有用’的人，然后用凭证将这些人引导到真正的入口附近，或者……作为某种‘祭品’或‘探路石’！”
他看向前方那恐怖的幽暗漩涡，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不等了，也不去沉锚礁了。直接去凭证指引的地方，闯一闯这幽灵涡流的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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