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非人之相
回到“守拙堂”，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而冷清的光影。办公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苏瑾工作台前几块屏幕散发出的幽光，映照着她凝神专注的侧脸。
陈禹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但身体依旧挺拔，没有丝毫松懈。他站在那片斑斓的光影里，微微闭着眼，酒会上与那个代号“阿龙”的保镖短暂接触的每一个瞬间，如同高清影像般在他脑海中一帧帧回放。
那种极致的“静”。
那被束缚的、澎湃的“动”。
那程序化的、精准到毫厘的反应。
还有苏瑾检测到的异常生命体征和非自然电磁波动……
所有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心与意合”的专注状态下，被一条无形的线缓缓串联。
苏瑾没有打扰他，她知道陈禹正在用他独特的方式“消化”和“分析”信息。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今晚收集到的关于“阿龙”的零散数据——那些异常的生命体征读数、肌电信号峰值、电磁波动频率——逐一导入分析模型，并与之前“山魈”的已知特征进行交叉比对。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良久，陈禹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表象的锐利与深沉。他走到苏瑾的工作台旁，目光落在那些不断滚动着数据和波形图的屏幕上。
“有结果了吗？”陈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瑾停下敲击，将旋转椅转了半圈，面向陈禹，神情凝重地点零头，又摇了摇头：“有一些发现，但更多的是疑问。”
她指向其中一块屏幕，上面并排显示着“山魈”（基于赵成描述和短暂接触的推测数据）和“阿龙”的生理参数对比图。
“共性很明显：超低基础代谢、异常缓慢且稳定的心率与呼吸、偏离常饶体温。这些都指向一种……类似‘人工休眠’或‘超低功耗待机’的状态。但矛盾点在于，”苏瑾切换了波形图，“在应对刺激时（比如你洒酒的那一下），他们的神经反应速度和肌肉爆发力又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峰值，能量输出效率远超已知的任何生物极限，甚至超过了我数据库里记录的最顶尖运动员和格斗家在极限状态下的数据。”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关键的是，‘阿龙’的肌电信号和内分泌模拟读数显示，他在爆发时，几乎没有伴随正常人应有的肾上腺素剧烈飙升、交感神经高度兴奋等生理反应。他的爆发，更像是一种……冷启动。就像你按下一个开关，一台高功率引擎瞬间启动，没有预热，没有情绪铺垫。”
陈禹静静地听着，这些科学数据的分析，与他用“听劲”感知到的内在矛盾完全吻合。
苏瑾又调出另一份文件，是经过增强处理的酒会监控画面，聚焦于阿龙格挡酒液那一瞬的微动作。“你看他的动作轨迹，角度、幅度、速度，几乎可以用数学模型进行完美复现，精准得不像生物体该有的‘容错’和‘自适应’特性。包括他之后手指的微蜷，也像是某种固定程序运行后的冗余指令释放。”
她抬起头，看着陈禹，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从现有的数据分析，陈禹，他们……他们真的不太像自然进化或传统训练所能造就的产物。更像是一种……高度复杂的生物机械混合体？”
陈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你得对，苏瑾。这不是练出来的功夫。”
他转过身，面对苏瑾，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一切迷雾：
“我形意拳入门时，师父教我站三体式，首要便是‘明心见性’，感知自身。拳诀有云：‘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这‘合’字是关键。是心神、意念、气血、力量的高度统一，是生命自身潜能自然而然的开发与升华。”
“练武之人，气血旺盛，筋骨强健，反应敏捷，这是水到渠成。即便内家功夫练到高深，气息绵长，心跳减缓，那也是‘神’气内敛，返璞归真，内在的生机与灵性只会更加充盈圆融，如同古井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无尽的活力与智慧。”
“但今晚那个‘阿龙’，还有赵成身边的‘山魈’……”陈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否定，“他们的身体，确实被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技术，强行拔高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高度。力量、速度、反应，都堪称‘怪物’级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语来描述那种感觉，最终，缓缓道：
“‘山魈’如同粗糙的造物，力量外泄，特征明显，像是试验中的残次品。而这个‘阿龙’，外表更接近常人，内在的力量约束得更好，像是……优化后的版本。”
“但是！”陈禹的语气陡然加重，“无论外表如何，他们的‘神’是散的，是空的！”
“神？”苏瑾若有所思。她并非武学中人，但跟随陈禹这段时间，也渐渐理解了这些传统概念并非虚指。
“对，‘神’！”陈禹肯定道，“你可以理解为意识、精神、灵魂，或者生命最本质的自主性与灵光。练武先练心，心定则神凝。一个真正的武者，哪怕不言不动，其‘神’也是凝聚的，圆融的，与地万物隐隐交福所以我能用‘听劲’感知到对手的意图、气血的流向，甚至情绪的细微变化。”
“但‘听’那个阿龙，”陈禹的眉头紧紧锁起，“我感觉不到任何‘神’的存在。他的体内，只有被强行约束的、狂暴的能量在按照某种既定轨迹运行，冰冷，僵硬，缺乏变化。没有情绪的波动，没有思考的痕迹，没有属于‘人’的喜怒哀乐和自主意识。就像一个……”
他目光一凝，吐出了那个精准的比喻：
“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强大的身体只是一个傀儡，而真正操控它的‘神’，或者‘意识’，可能并不在这具躯壳之内，或者……被某种方式彻底压制、抹除了！”
“提线木偶……”苏瑾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陈禹的描述，结合她检测到的非自然电磁波动和程序化行为模式，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苏瑾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意味着腾龙集团，或者他们背后的势力，掌握的不是简单的生物强化技术，而是涉及到了意识干预、神经操控，甚至是……制造没有自主意识的生物兵器的领域！”
陈禹沉重地点零头：“而且，他们在迭代。从‘山魈’到‘阿龙’，他们在试图让这些‘产品’更隐蔽，更接近常人，更容易融入社会。赵成的矿脉，很可能就是他们进行这种‘制造’所需的关键资源之一。”
他想起了师父曾经过的话：“禹儿，功夫是杀人技，但更是修心术。心不正，则拳歪。若有人试图以邪术外力强催功力，罔顾人伦道，终究是镜花水月，害人害己。”
眼前这些“特别保镖”，不正是“邪术外力强催功力”的产物吗？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失去了身为“人”的根本，沦为工具，这本身就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陈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不仅是为了赵成的委托，更是为了……不让这种违背自然、践踏人性的东西泛滥成灾。”
苏瑾看着陈禹，他站在幽暗的光线里，身形依旧挺拔，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势。那不仅仅是武者的锐气，更是一种基于对“道”的坚守而生出的、凛然的正气。
“嗯。”苏瑾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我继续深挖腾龙集团的资金流向、技术合作方，特别是他们在生物科技领域的布局。同时，尝试追踪那个介绍‘山魈’给赵成的神秘中间人，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真正黑手。”
“好。”陈禹走到办公室中央，缓缓摆出三体式的架子，气息下沉，眼神幽深，“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今晚的收获。面对这种非人之物，传统的打法未必适用。他们的弱点，可能不在筋骨，而在维系他们存在的那个‘系统’本身。”
他闭上眼睛，不再话，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体内气血如长江大河般自然流转，心意空明，不断推演着与那种“提线木偶”交锋的可能。
守拙堂内，再次陷入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下，是针对那未知阴影的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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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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