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文化的隔阂
理查德·海因斯带领的考察团，在亲身体验了反应速度测试和那令人瞠目的市场情绪“直觉”感知后，整体态度发生了显着的转变。迈克·詹森不再抱着手臂摆出防御姿态，而是开始认真询问站桩时如何具体放松肩颈肌肉；凯瑟琳·李则围着苏瑾的数据控制台，问题一个接一个，从hRV数据的采集算法问到皮电活动与交感神经兴奋度的具体换算公式，试图将这套体系完全纳入她所能理解的科学框架之内。
然而，文化的隔阂与思维模式的差异，并非一次演示就能完全消除。考察团中，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戴着厚重黑框眼镜，身材瘦削，眼神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的年轻男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叫德里克·沃尔夫，麻省理工学院的物理学博士，瑞信总部量化分析部门的新锐之星，被誉为“模型验尸官”，任何无法用数学语言精确描述、无法通过严格统计检验的事物，在他眼中都等同于巫术或骗局。
之前的一系列演示，虽然结果令人惊讶，但在他来看，充满了无法容忍的方法论漏洞和“幸存者偏差”。
就在理查德·海因斯与陈禹商讨深化合作细节的间隙，德里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走到了静修室中央。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很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数学和逻辑的冰冷质福
“陈先生，诸位，”他开口，目光直视陈禹，忽略了其他人，“我必须声明，我对之前所有的演示和所谓的数据关联，持严重的保留意见。”
静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量化专家身上。理查德皱了皱眉，但没有立刻制止，他似乎也想看看陈禹如何应对这种最直接的、源自根本理念的挑战。
“请讲，沃尔夫博士。”陈禹面色不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德里克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如同在宣读一篇学术论文：“首先，反应速度测试。样本量过（仅一人），缺乏对照组，且测试环境非标准化，存在大量未控制的干扰变量。无法证明林薇女士更快的反应时间与站桩存在因果关系，很可能只是个体差异或偶然现象。”
“其次，市场情绪感知测试。这更是一个方法论灾难！”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所谓的‘临界点’是事后标注的，这本身就引入了巨大的偏差。参与测试的交易员可能潜意识里记住了某些音频特征，或者干脆是运气。这根本不能证明任何‘直觉’的存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侧面屏幕上那些生理数据曲线，最后回到陈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质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所有这些生理指标的变化——心率、hRV、皮电——与最终的交易业绩提升之间，你们声称存在‘相关性’。但相关性不等于因果关系！这完全可能是一种安慰剂效应！因为他们相信这套东西有用，所以心理暗示导致了生理变化和行为的微调整，从而影响了业绩。或者，仅仅是霍桑效应——因为被特殊关注和测量，所以表现得更好！”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将一切神秘面纱撕扯下来的冷酷：“归根结底，你们这套源自‘中国古老武术’的训练体系，缺乏最根本的科学基石——可重复性、可证伪性！它包裹在东方哲学的模糊语言和个别成功案例之中，本质上，与那些宣称能通过水晶能量或者星座运势来改善生活的‘神秘主义’骗局，在逻辑层面没有区别！”
“沃尔夫！”理查德·海因斯出声制止，语气带着警告。这话得太重了，几乎是直接指控“守拙堂”是骗子。
苏瑾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手指在控制台上收紧。林薇等交易员也面露不忿，他们亲身受益，最能体会其中的真实不虚。
然而，陈禹却抬手，示意理查德和苏瑾稍安勿躁。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带着一种……仿佛看到学生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的、略带欣赏的表情。
“沃尔夫博士，”陈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您质疑的核心，在于方法论，在于如何排除干扰，确凿地证明‘定慧’修炼与交易表现提升之间的因果关系，对吗？”
“当然！”德里克昂着头，“科学只相信在严格控制下的、可重复的实验证据！”
“那么，如您所愿。”陈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您所要求的，尽可能严格的测试。比如，您提到的‘双盲实验’？”
德里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禹会如此干脆地接招，而且直接点出了“双盲实验”这个在医学和心理学中用于排除安慰剂效应的金标准。
“你……你同意进行双盲实验？”德里克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同意？”陈禹反问，“‘守拙’之道，追求的是真实不虚的成效，而非故弄玄虚。如果我们的方法确实有效，就应该经得起最严格的检验。如果无效，那么被证伪，也是理所应当。”
他转向苏瑾和理查德：“不过，我们需要设计一个既能满足科学严谨性，又符合交易员工作现实情况的实验方案。完全隔离的、长期的双盲实验在现实中很难操作，但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单盲’或‘部分盲法’的对照实验。”
苏瑾立刻明白了陈禹的意图，她接口道：“我们可以将新一批参与培训的交易员随机分为两组。A组接受完整的‘定慧双修’课程，由陈禹亲自指导。b组则接受一套‘伪培训’——内容可能包括一些浅层的放松技巧、无关的保健知识，或者由一位不了解‘定慧’核心的心理学研究员带领进行普通的正念冥想，但对外宣称这也是‘守拙堂’开发的高效训练法。两组人员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组，负责后期业绩评估的分析师也不知道分组情况。”
陈禹补充道：“实验周期可以设定为六周。在实验前后，分别测量两组人员的生理指标（hRV、皮电等）和交易绩效数据（胜率、夏普比率等）。如果A组的改善程度显着优于b组，并且统计学差异显着，那么至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排除安慰剂效应和霍桑效应，证明‘定慧’课程本身具有独立于心理暗示的真实效果。”
德里克听着这个方案，大脑飞速运转，挑剔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漏洞。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设计方案已经最大限度地考虑了现实约束，并试图逼近科学实验的严谨性。
“实验的执行和监督，必须由我们量化部门的人全程参与！”德里克强调道，“分组随机化程序由我们设计，数据采集和后期分析也必须在我们监督下进行！”
“可以。”陈禹毫不犹豫地答应，“守拙堂愿意公开所有非核心知识产权范围内的训练流程，接受最严格的监督。”
陈禹的坦然和自信，反而让德里克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为会遭遇各种推诿和借口，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干脆地同意了他最苛刻的要求。
理查德·海因斯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方法有效性的争论，更是一场不同思维模式、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认知碰撞。陈禹的应对，展现出的是一种基于对自身“道”的绝对自信而产生的强大包容性和开放性。
“好！”理查德拍板，“就按这个方案执校德里克，你负责牵头设计具体的实验方案和监督流程，需要总部任何资源支持，直接向我汇报。陈先生，苏姐，麻烦你们配合。”
一场由文化隔阂和理念冲突引发的危机，在陈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智慧下，转化为了一个用对方最能理解的“科学语言”进行验证的机会。
德里克带着一种挑战者和监督者的复杂心态，立刻投入到了实验方案的设计郑而陈禹则依旧平静，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关乎声誉的严峻考验，而只是一次寻常的教学展示。
苏瑾在所有人离开后，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双盲实验……变量太多，风险很大。万一……”
“没有万一。”陈禹打断她，目光沉静而深远，“苏瑾，你要明白。‘定慧’之道，是真实不虚的。它作用于饶身心，其效果是客观存在的。科学实验的方法，不过是另一种‘语言’，用来描述和验证这种客观存在。我们用他们的语言，来讲述我们的道理，这本身，就是一种‘守拙’的智慧——不执着于自身的形式，只追求本质的彰显。”
他望向窗外，车水马龙，众生纷扰。
“更何况，真正的‘慧’，不仅仅是对市场的洞察，更是对人心的洞察。德里克博士的质疑，本身也是这实验的一部分。我们要证明的，不仅仅是一套方法，更是一种可能性——东方的古老智慧，能够与现代最苛刻的科学标准对话，并且通过检验。”
守拙堂，即将迎来它成立以来，最硬核、也最受瞩目的一次“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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