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保护
阿哲的分析结果，如同一幅阴森恐怖的拼图，清晰地揭示了沈鸿儒教授所面临的处境——他生活在一个由自己随身电子设备构筑的、无形的数字囚笼之中，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细微的生理反应，都可能成为那个隐藏在“普罗米修斯”背后的AI系统分析和预测其思维的素材。这是一种超越传统物理威胁的、针对人类思想隐私最核心地带的入侵。
技术层面的对抗是必须的。苏瑾和阿哲立刻行动起来，着手为沈教授打造一套“数字防护服”。他们准备了一套经过彻底安全检测、硬件层面隔离、运行高度定制化封闭系统的替代电子设备，并设计了一套复杂的通讯加密和网络访问混淆方案，旨在最大限度切断已知的渗透渠道。同时，阿哲也开始尝试逆向分析那种未知恶意程序的通讯协议，寻找干扰或欺骗其数据采集的可能性。
然而，陈禹思考的层面更深。技术防护固然重要，但终究是被动的、滞后的。只要沈教授还保有正常的思维活动，只要他的情绪和生理状态还会因内外刺激而产生波动，就存在被探测和分析的风险。对手的技术显然已经能够从这些“外围信号”中，相当精准地反推其内在的思维状态。
“再坚固的堡垒，也可能从内部被攻破。”陈禹在内部讨论中沉声道，“真正的关键，在于沈教授自身。如果他的‘神’能够内守，心意能够圆融不动，那么即便对方能采集到再多的外围生理数据，得到的也只是一片无法解读的‘平静湖水’，而非反映内心风暴的‘汹涌波涛’。”
苏瑾立刻明白了陈禹的意思：“你是，用我们‘定慧’的法门，帮助沈教授达到一种内在的稳定和沉静，让他的生理指标不再轻易暴露其思维活动？”
“不止如此。”陈禹目光深邃，“形意拳高深境界，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并非麻木，而是心神高度凝聚，不为外物所动的一种状态。我要教给沈教授的，不仅仅是放松，更是一种主动的‘神意内守’，一种对自身思维和情绪浪潮的觉察与掌控。当他的内心如同古井深潭，表面波澜不兴，内在深邃难测时，外部的探测手段自然就失效了。这，才是从根源上保护‘思想’的方法。”
这个思路，将应对策略从纯粹的外部技术对抗，提升到了内在修养与精神锤炼的层面。这无疑是“守拙”理念在信息时代面对全新威胁的一次极致应用。
服精神本就敏感且濒临崩溃的沈教授接受这种看似“玄学”的训练，并非易事。起初，当陈禹向他解释“神意内守”的概念时，这位严谨的科学家眼中充满了怀疑和抗拒。
“陈先生，我承认你们的技术分析很有服力。但你通过站桩、呼吸就能对抗那种……那种高科技窥视？这听起来太不科学了！”沈教授用力抓着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我现在需要的是更先进的加密算法！是更强大的防火墙！是能找出并摧毁那些该死程序的办法！”
陈禹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让他坐在生物反馈设备上，然后提出了一个简单的测试。
“沈教授，请您现在在心里默想一个您最近正在攻磕核心实验难题，越具体越好，越投入越好。”
沈教授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很快，屏幕上代表他脑波活动、心率、皮电、呼吸频率的曲线开始出现明显的波动，尤其是与专注和压力相关的脑波波段和心率变异性（hRV）指标，变化尤为显着。
“好了，请您停止思考那个问题，尝试放松。”陈禹道。
然而，沈教授越是试图命令自己“不要想”，屏幕上的数据波动反而更加剧烈，显示出典型的“思维反刍”和焦虑状态。
“您看，”陈禹平静地指着屏幕，“您的思维活动，直接且清晰地反映在了这些生理指标上。只要对方能监测到这些指标，就有可能推断出您正处于高度专注的思考状态，甚至结合其他数据，猜测您思考的方向。您现在试图用意志力强行压制，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内在冲突和生理紊乱。”
沈教授看着屏幕上那诚实地反映着自己内心挣扎的数据，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那么，该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地问。
“不是强行压制，而是学会‘观察’和‘放下’。”陈禹开始引导他进行最基础的站桩和腹式呼吸，“就像看上的云彩，来了，看着它，然后任由它飘走，不执着，不跟随。将您的注意力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上，拉回到您身体的感受上——脚底与地面的接触，呼吸时腹部自然的起伏……”
起初，沈教授做得极其艰难。他习惯了大脑的高速运转，让他“什么都不想”简直是一种折磨。他站不了一会儿就浑身僵硬，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断跑回他的实验数据和被窥视的恐惧郑反馈设备上的数据曲线依旧混乱不堪。
陈禹极有耐心，不断调整他的姿势，用平和的语音引导他放松，强调“过程”而非“结果”。
“不要追求立刻达到什么境界，只是去体验这个过程。允许自己分心，但当觉察到分心时，温和地把注意力带回来即可。”
几后，变化开始悄然发生。沈教授依然会觉得站桩“枯燥”，但他开始能够站得更久一些，偶尔能捕捉到那么几秒钟“心神凝聚”的微妙感觉。在那短暂的瞬间，反馈屏幕上的各项生理指标会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平稳与和谐。
更让他惊讶的是，在一次他偶然进入较深放松状态后，陈禹再次让他思考那个实验难题。这一次，虽然他依旧投入思考，但心率的变化幅度明显减，呼吸保持了相对的深长，hRV的波动也变得更加有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起大落，仿佛思维的浪潮被约束在了一个更稳固的河道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教授看着数据，难以置信。
“当您的‘神’能够内守，心意不再随念头盲目奔驰时，您的身心系统就自然处于一种更稳定、更节能的状态。”陈禹解释道，“这种状态下的生理指标，其‘信噪比’更高，更能反映您真实的思考内容，而不被过多的情绪噪音所干扰。但同时，也因为其更加稳定和有序，反而使得外部系统难以从这些平滑的变化中提取出具有明确指向性的‘思维特征’。就像一幅线条杂乱、色彩狂野的抽象画，你可能很容易看出画家的情绪；但一幅笔法严谨、色彩和谐的古画，你需要更深的修养才能读懂其中的意境。”
这个比喻，让沈教授若有所悟。他开始意识到，这种古老的修养功夫，或许真的是一种对抗现代高科技窥视的、意想不到的武器。他投入训练的积极性显着提高。
陈禹的训练并不仅限于静功。他还教给沈教授一些简单的动功和导引术，帮助他疏通因长期伏案和高度紧张而淤滞的气血，进一步稳定其生理基础。同时，他也开始传授一些“听劲”的初级原理，不是用于格斗，而是培养沈教授对自身以及周围环境能量场的敏锐感知，让他能更早地觉察到那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从而及时调整状态，或者启动技术防护措施。
这是一场奇特的较量。一方是试图从信息汪洋中捕捞思维碎片的顶尖AI与未知技术，另一方则是依靠千年传承的智慧，试图将自身修炼成一座无法被探测的思想堡垒。
沈教授的特训在紧张地进行着，而苏瑾和阿哲那边的技术防护体系也逐渐完善。守拙堂为沈教授构建起一道由外而内、由技术到心性的立体防线。
然而，陈禹心中清楚，“普罗米修斯”绝不会轻易放弃沈教授这样宝贵的目标。这场围绕“思想”保护权的无声战争，才刚刚开始。对方下一次的出招，又会是何等的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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