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半干的蓝白格子床单，风一吹，布料晃悠悠地扫过窗台的绿萝，水珠顺着叶片边缘滚落，砸在庄建国脚边的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他蹲在门槛上，背脊微微佝偻，指尖捏着最后一缕米白色的肥皂丝，像对待稀世珍宝似的，心翼翼地往铁丝球架上缠。
这是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成果。上午收拾储藏室时，翻出老伴苏曼卿淘汰的三块旧香皂——一块是去年单位发的桂花味，一块是女儿从外地寄来的玫瑰皂，还有一块是最普通的白色洗衣皂，边缘都被磨得坑坑洼洼，没法直接用了。庄没法直接用了。庄建国舍不得丢，找出家里的旧刨子，一点点把香皂刨成细细的丝，再找来一根废弃的铁丝，弯成圆形的架子，然后把肥皂丝一圈圈缠上去，压实、缠紧，做成一个紧实的肥皂丝球。
“你这老东西，闲着没事干了？”苏曼卿端着一杯菊花茶走出来，靠在阳台门框上，笑着打趣，“超市里十块钱能买三个，犯得着费这劲？”
庄建国头也没抬，指尖的动作不停，“你懂什么？这叫废物利用，有生活的烟火气。”他捏了捏刚缠好的肥皂丝球，质感扎实，肥皂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你看这丝，缠得多均匀，洗碗能去油，搓衣领能去污，比那些塑料球好用多了，关键是——”他顿了顿，抬头冲苏曼卿挤了挤眼睛，“这是我亲手做的，有历史福”
苏曼卿被他逗笑了，抿了口菊花茶，“什么历史感？不过是块旧香皂做的破球，顶多算个‘生活废品改造’，还历史呢。”
庄建国不置可否，把肥皂丝球放在铁丝球架上——那架子是他用粗铁丝弯的，支在阳台护栏内侧，离地面不过半米高，方便取用。他刚直起身，抬手揉揉酸胀的腰，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橘色的影子“嗖”地窜了过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球。
“是那只橘猫。”苏曼卿先认了出来。
那是只流浪橘猫，最近半个月总在区里晃悠，黄白相间的毛沾了些灰尘和草屑，肚子却圆滚滚的，想来是被不少住户投喂过。庄建国心软，每都会在阳台角落放一碗猫粮和清水，一来二去，橘猫倒也不怕他，偶尔还会蹲在护栏上，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摆弄花花草草，或者蹲在他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裤腿。
可这次，橘猫的目标显然不是猫粮。它弓着身子，尾巴微微翘起，尾尖轻轻晃动，像在瞄准猎物的猎手。它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只刚缠好的肥皂丝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哎，你可别打我这球的主意啊。”庄建国笑着摆摆手，想把橘猫赶开。他知道这猫调皮，平时会叼走区里孩的玩具球、老太太的毛线团，没想到这次居然盯上了他的肥皂丝球。
橘猫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它往前挪了两步，前爪在地上轻轻扒拉着，身体压低，做出随时扑跃的姿势。庄建国刚想弯腰去捡肥皂丝球，橘猫已经猛地扑了上来，前爪精准地按住球身，嘴巴一张，叼住铁丝架的边缘，用力一扯，整个肥皂丝球就被它从架子上拽了下来。
“哎！我的球！”庄建国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指尖只擦到了橘猫毛茸茸的尾巴尖，那触感温热又柔软，带着一丝粗糙的质福
橘猫叼着肥皂丝球，身体重心向后一坠，稳稳地落在地上。它似乎没想到这球这么“有分量”，踉跄了一下，脑袋微微晃动，嘴里的肥皂丝球却咬得死死的，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那是肥皂丝被挤压的声音。
“你这畜生！”庄建国又气又笑，抬腿就追了上去，“把球还给我！那是我一下午的心血！”
橘猫显然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它叼着肥皂丝球，撒腿就跑。它的动作极其灵活，沿着阳台边缘窜到楼梯口，然后“噔噔噔”地往下跑，黄白相间的身影在楼梯间的光影里一闪而过。
庄建国今年六十有二，腿脚不如年轻时利索，可此刻也顾不上了，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地追了下去。“站住！别跑！”他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无奈的急促。
苏曼卿站在阳台门口，看着庄建国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几缕肥皂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扶着门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庄建国，你别追了！一只猫而已，至于吗？”
庄建国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服气，“怎么不至于？那是我做的肥皂丝球！有历史感的！”
苏曼卿笑着走到楼梯口，往下喊道：“什么历史感？那就是个肥皂球！再了，”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气，“那现在是猫的战利品了，类型是历史——你这老东西，跟一只猫抢‘历史文物’，不觉得丢人啊？”
楼下的庄建国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他的吼声：“苏曼卿！你还笑！快帮我拦住它！它往区花园跑了！”
苏曼卿笑着直起身，慢悠悠地走下楼梯。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肥皂丝的清香。她能想象到庄建国追着橘猫跑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可能还挥舞着拐杖（他平时下楼会拄着），而那只橘猫则叼着肥皂丝球，在花丛症草坪上灵活地穿梭，偶尔还会停下来，回头冲庄建国“喵”叫一声，像是在挑衅。
走到区花园门口时，苏曼卿果然看到了庄建国的身影。他正蹲在一片月季花丛前，双手叉腰，大口喘着气，而那只橘猫则蹲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叼着肥皂丝球，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尾巴得意地甩来甩去。肥皂丝球上的丝已经有些散开了，沾了些草叶和泥土，却依旧被橘猫当成宝贝似的咬在嘴里。
“怎么样，追不上吧？”苏曼卿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笑着。
庄建国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瞪了石桌上的橘猫一眼，“这畜生，跑得真快。”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它叼着这球干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玩，顶多算个‘战利品’。”
“可不是嘛。”苏曼卿顺着他的话，目光落在那只肥皂丝球上，“而且这战利品，还挺赢历史意义’——毕竟是你花了一下午做的，凝聚了‘庄建国牌肥皂丝球’的制作工艺，算得上是‘历史文物’了。”
庄建国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老婆子，就会取笑我。”他看着石桌上的橘猫，眼神里多了一丝无奈，“算了，既然它这么喜欢，就当是给它的礼物吧。”
橘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叼着肥皂丝球，从石桌上跳了下来，慢悠悠地走到一片树荫下，把球放在地上，然后用爪子轻轻扒拉着，像是在研究这件“战利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它毛茸茸的身上，也落在那只沾了泥土的肥皂丝球上，竟真的透出了一丝“历史沉淀”的味道。
庄建国和苏曼卿并肩站在树荫下，看着橘猫摆弄着肥皂丝球，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和淡淡的肥皂清香。庄建国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明我再找块香皂，做个更大更结实的。”
苏曼卿侧头看他，他的花白鬓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好啊，不过下次，你可得把‘历史文物’看好了，别再被猫当成战利品叼走了。”
庄建国拍了拍她的手，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放心吧，下次我给它专门做个玩具球，省得它总惦记我的‘历史宝贝’。”
远处的橘猫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抬起头，冲他们“喵”叫了一声，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弄它的肥皂丝球——那只被庄建国视为“有历史副的战利品，在橘猫的爪子下，正慢慢变成一件全新的“玩具”，也成了这个午后，区里一段的、充满烟火气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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