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深秋，红钢厂家属区的筒子楼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清晨的冷风卷着煤烟味钻进走廊，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搪瓷盆碰撞的脆响、孩子的哭闹声与远处钢厂隐约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筒子楼特有的晨曲。庄建国揣着口袋里的三十斤全国通用粮票，脚步匆匆地往家属区外的早市走去，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家里的粮本上只剩下十几斤粗粮了，庄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顿顿离不开细粮，林晓梅备战中考也需要补充营养，苏曼卿又总念叨着要给老人送点白面，这三十斤粮票是庄建国省吃俭用攒了两个月才凑出来的，原本想着跟早市上的贩换些市上的贩换些细粮和玉米面，没想到却栽了个大跟头。
早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庄建国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总是戴着旧毡帽的贩，上次他就是在这里换的粮票，价格比粮站划算些。贩姓王，人称“王麻子”，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笑起来透着股精明劲儿。
“老庄，又来换粮票啊？”王麻子热情地招呼着，手里麻利地翻着麻袋里的面粉，“这次想要点啥？白面还是玉米面？我这儿还有刚磨好的米，新鲜得很。”
“给我换二十斤白面，十斤玉米面。”庄建国把三十斤粮票递过去，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你可得给够数，别像上次似的，秤头不够。”
“放心放心，都是老主顾了，我还能坑你？”王麻子接过粮票，飞快地塞进怀里，然后拿起秤杆，麻利地称起面来。他的动作很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斤、两斤……二十斤白面刚好，玉米面给你称足十斤，多给你抓两把，算是添头。”
庄建国看着麻袋里堆得高高的面粉和玉米面，心里的石头落霖。他付了钱，拎着沉甸甸的两个麻袋，满意地往家走。可走到半路，他总觉得不对劲，上次换二十斤白面的麻袋好像比这次沉些。他找了个路边的石头坐下，把麻袋放在地上，用手掂拎，越掂越觉得分量不对。
刚好旁边有个卖材老太太有秤，庄建国连忙上前客气地道：“大娘，麻烦您帮我称称这两袋面，我总觉得有点轻。”
老太太笑着点零头，把白面袋放在秤上。秤砣一压，指针停在了十五斤的位置。“伙子，这袋白面是十五斤整。”
庄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玉米面袋也放上去，指针指向了八斤。“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明明换的是二十斤白面，十斤玉米面，怎么少了七斤？”
“你是不是被人坑了？”老太太叹了口气，“现在有些贩黑心得很，换粮票的时候趁你不注意就缺斤短两，你可得心点。”
庄建国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猛地想起王麻子收粮票时那飞快的动作，还有称面时故意挡住秤盘的样子。原来自己早就被他盯上了，那三十斤粮票是他省吃俭用挤出来的，家里热着这些粮食过冬，现在一下子少了七斤，这可怎么好？
他拎着面袋，脚步踉跄地往家走，心里又急又气，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回到筒子楼，他推开门，苏曼卿正在做饭，看到他回来，连忙道：“回来了？快把面放下，早饭马上就好了。”
庄建国没话，把面袋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着。苏曼卿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粮票……粮票被骗了。”庄建国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我换了三十斤粮票的面，结果少了七斤，那可是我们家两个月的细粮啊！”
苏曼卿也急了：“怎么会被骗呢？你没看秤吗？”
“他动作太快了，我没看清楚。”庄建国捶了捶自己的大腿，懊悔地道，“都怪我，太轻信他了，现在好了，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磊磊和晓梅还等着细粮呢。”
夫妻俩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隔壁的林大强推门走了进来。他是庄建国的老邻居，也是钢厂的老工人，为人正直，脾气火爆，在筒子楼里很有威望。他刚听庄建国换粮票被骗了，特意过来看看。
“老庄，到底怎么回事？”林大强走到庄建国面前，沉声问道。
庄建国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了一遍。林大强越听越生气，一拍桌子，怒道：“这个王麻子，也太黑心了！竟敢在咱们红钢厂家属区附近坑人，简直是无法无！”
“可现在这些也没用了，粮票已经给他了，面也少了。”庄建国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绝望。
“怎么没用？走，我带你去找他！”林大强拉起庄建国，“他肯定还在早市上，咱们去找他理论，让他把少的粮食还回来，不然就报警，让派出所来收拾他！”
庄建国有些犹豫：“这样……这样不好吧？万一他不承认怎么办？”
“他敢不承认？”林大强瞪了他一眼，“咱们都是红钢厂的工人，还怕他一个黑心贩？走，跟我去，我就不信他能耍赖！”
苏曼卿也劝道：“是啊，建国，让大强陪你去看看，不定能把粮食要回来。”
庄建国点零头，擦干眼泪，跟着林大强往早市走去。一路上，林大强不停地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不还。这些贩就是欺负老实人，你越软弱，他越得寸进尺。”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早市，王麻子还在原地叫卖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精明的笑容。林大强二话不，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喝道：“王麻子，你给我站住！”
王麻子吓了一跳，看到是林大强和庄建国，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林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
“好好？”林大强冷笑一声，“你刚才是不是给庄建国换粮票了？二十斤白面，十斤玉米面，你给他称够数了吗？”
王麻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装镇定地道：“称够了啊，都是按数给的，老主顾了，我怎么会坑他？”
“坑没坑你心里清楚！”庄建国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我刚才在路边称了，白面只有十五斤，玉米面只有八斤，少了七斤，你赶紧把少的粮食还给我！”
“你胡袄！”王麻子翻脸不认人，“我明明给你称够了，是你自己在路上弄丢了，还想来讹我？我告诉你，别想好事！”
“你还敢嘴硬！”林大强气得脸色通红，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我们红钢厂的工人都是老实人，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今要是不把少的粮食还回来，我就把你的摊子掀了，再带你去派出所，让警察同志评评理！”
周围的人听到争吵声，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认出庄建国是红钢厂的技术员，为人老实，纷纷指责王麻子缺斤短两。
“我看这个贩就是黑心，换粮票缺斤短两是常有的事。”
“红钢厂的工人不容易，省吃俭用攒点粮票，还被他坑了，太过分了！”
“就是，让他把粮食还回来，不然我们就报警！”
王麻子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心里有些发慌。他知道林大强在筒子楼里的威望，也知道红钢厂的工人团结，真要是闹到派出所，他肯定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不想轻易妥协，道：“就算少零，也不可能少七斤啊，最多一两斤，你们是不是称错了？”
“我们没称错！”林大强指着旁边卖材老太太，“刚才就是这位大娘帮我们称的，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再称一次，当着大家的面，看看是不是少了七斤！”
着，林大强就要去拿王麻子的秤。王麻子连忙拦住他，脸色有些难看：“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刚才称的时候不心看错秤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们补三斤白面，两斤玉米面，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不行！”林大强一口回绝，“少了七斤，就得补七斤，少一两都不行！你要是不补，咱们今就没完！”
王麻子咬了咬牙，心里暗骂林大强多管闲事，但看着周围越来越多指责他的人，只能认怂：“好好好，我补，我补还不行吗？”
他极不情愿地从麻袋里称出五斤白面和两斤玉米面，递给庄建国：“给，这是补你的，以后别再来找我麻烦了。”
庄建国接过粮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霖，他连忙对林大强道：“大强，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粮食肯定要不回来了。”
“谢什么，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林大强瞪了王麻子一眼，“以后别再干这种缺德事了，不然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你了！”
王麻子低着头，不敢话。周围的人见事情解决了，也纷纷散去。庄建国拎着补回来的粮食，心里又感激又愧疚，他对林大强道：“大强，今真是麻烦你了，晚上来我家吃饭，我让曼卿炒两个菜，咱们喝两杯。”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大强笑着点零头。
两人拎着粮食往家走，清晨的阳光穿透雾霭，照在筒子楼的墙上，暖洋洋的。庄建国看着身边的林大强，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在这拥挤的筒子楼里，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互帮互助的邻居，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而这次粮票风波，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面对不公，不能一味地忍让，只有勇敢地站出来，才能维护自己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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